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锦阳一梦风烟里 ...
-
锦阳城的牡丹更是奢靡,真正的彩绣辉煌如雾如霞。两匹马在坊间的石板路上自在地颠着,蹄上染不少花的香气。太阳不知不觉就上了三竿,照透人衣衫。
三娘撩了一下鬓发,侧脸的轮廓完整起来,也不掩饰眉眼间起大早赶路的倦意。“我们接下来去哪?”
张此淡淡看了她一眼:“当然是住店。”
“大白天的也能住店么?”三娘驱马快了几步,赶上张此,与他骈行,好奇地问。
“所以这次才带你出来看看人家的客栈怎么开。”
三娘一言不发,仰着脸,有些悲愤。她被张此鄙视了!她辛苦开起来的客栈被张此鄙视了!一个月来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只他一句话就什么都不是。三娘不由十分哀怨地往前瞅了一眼,然而张此依然潇洒坐在马背上,白衣胜雪。其实张此是她的师兄,长她五岁,两年前学成出师漂泊江湖,从苗疆听闻师父的大限之期赶回来是半个月前的事,彼时三娘已依师父遗命在终南山下开起客栈了。他风尘仆仆一路劳顿,见了三娘丢给她的第一个眼神就是鄙视。在他眼里,师父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三娘都肯听,简直傻到家了。但是,三娘想,随他去吧。反正自从她七岁拜入师父门下遇见他开始,他瞧不起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总归他也是弱冠之年,就该给他说个亲事找个女人治他的破脾气!
张此回过头来,招呼一句:“到了。”
两个人很快来到一家客栈前,拴马进去。张此从怀中摸出几钱碎银子拍在曲形柜上:“店家,两间上房。”掌柜的摸起银子上下掂量,满脸狐疑,张此才温文笑道:“我们要在这里长住,吃用全从这里出,少了再补。”掌柜才乐了,将手指一收,把银子牢牢锁在掌心,指给二人房间位子,二人才上楼去。
三娘眨了眨眼睛,快走两步赶上张此,在依依呀呀的楼梯板闷叫声里软糯糯问:“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客栈里只留小锦和阿梨两个行吗?……师兄?”
张此蓦地住步,木板一声痛呼。他偏着头,微微愠怒:“还不趁这机会看人家怎么布局!”
三娘啊了一声,当真杵在楼梯半截腰的地方,认真研习起来,一面“哦”“原来如此”个不停,冷不丁里头上就挨了一记。张此没好气说道:“大白天你这德性,跟土匪踩盘子似的,能不能低调点收敛点?”三娘觉得他说得有理,面子上却挂不住,猛地把张此推到一旁,蹬蹬上去,到了楼梯顶又回身来,剜了张此一眼,一扬手,闪身消失,只留一抹竹叶青裙色,一晃眼儿,裙色也不见了。张此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听得什么东西钉入墙板,细一看去,果然是一枚小巧的梅花镖,半个小拇指甲大,暗红色的。张此摇头笑笑,不知怎么用手一拍,就将梅花镖从墙里震出捏在手里。自重见她至今十五日来,这是他集的第五十一枚镖。正这时,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门响,想来门框上的老灰得被震下三层来。
三娘背靠着门,用力掩住口,弯下身去,终于再也忍不住,迸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这下,门框上边角的灰尘也落下来了。她鹞子状飞扑到墙边,细看挂着的字画,又将椅子上的垫儿用心研究一番,床帏被放下又卷起许多次,几乎要成破烂,连枕头是什么做的都揣摩一番,希图找到些什么适合自家客栈的回去重新设计,如此折腾着,连午饭都没去吃,直到日头斜了才歪在床上,连宽衣都免掉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三娘好象看到了师父。依然是旧时模样,干瘦干瘦的有精神。她似乎还是站在师父的木屋前,对着师父最喜欢的湖,他老人家悠哉坐在湖边钓鱼,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瞅着她,叹了口气:“小三儿哟……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哟……”三娘的心就狠狠一揪,闷痛闷痛的,险些让她掉下泪来。她恭恭敬敬跪下去,行师徒之礼:“师父,徒儿一定谨遵教诲,完成您的心愿。”说完,她顿觉眼前一花,师父惯穿的灰土土袍子到了面前。她抬起头,满目崇拜地仰视师父。
师父很老了,很老的人很难判断年纪。不知道他是花甲还是古稀还是……老妖怪。他的眼袋松松地挂下来,像两粒干瘪的核桃,最后一点瞳仁挤扁在他的笑意里:“哎呀,老朽这辈子收的徒弟里,就数你最贴心。”说着就伸手抚摩三娘的头。谁知手一上去,就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三娘一个激灵,猛地睁眼,对着绛紫的床帐,就在这愣神的空儿里,又是一声巨响。这下三娘反应上来了,原来是有人敲门。她一边蹭去开门,一边活动不知怎的就泛酸的肩膀,刚拉下门闩,外面人就铆足了劲儿一拽,猝不及防间,她险被带出去。混蛋!正待三娘怒气满满打算发作时,她看清了来人,不由又瘪了茄子。
张此安安稳稳站在走廊里,风度翩翩的样子。若他再捏一把扇子摇摇摆摆,应该就是新科状元暮流河的风范了。所谓君子正当如玉,温润有礼,见之如沐春风,哪怕是个伪君子,皮相上也得是暖融融的笑意,张此正是个伪君子,他用亲善的皮相灭了三娘的火气。三娘不但不能发火,还得化身白兔听他的。
张此说:“随我出去长长见识。”
长什么见识?当然是长如何开客栈的见识了!秉持对师兄无比的信任,三娘当即表示愿意跟随,具体行动则体现在她抬手拢了拢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张此瞄了她一眼。心想,哟嗬,原来你也知道维护女性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