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焜黄华叶》平鸿鹏

4、三

　　三
　　这天的早上，杜威、铁军来叫华天宝上学。三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天气此刻还有些阴沉，算不得太阳当空照，也没有花儿对我们笑，更没听到鸟儿说人话——“早早早”。
　　华天宝家到学校的路呈现为马蹄形，中间隔着一排排居民楼。在拐第一个弯的时候，杜威看到上次戳穿“外国不是一个国”的坤哥。杜威殷勤地向坤哥笑了笑，算是行礼了，坤哥一脸不屑的样子，昂首阔步地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杜威对华天宝铁军说：“等等。”三人躲在了一旁，探头回望坤哥行踪。只见坤哥和另一个男生接了头，那个男生递了一张纸过来。坤哥展开看了看，点了点头，又神情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之后，鬼鬼祟祟地把那张纸埋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沙坑了，用脚往实地踩了踩。边上的男生说：“容易暴露，容易暴露。”说着用手抓了把沙子往踩实了的地方撒了撒。两人相视一笑，朝上学的方向走来。
　　杜华王三人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走路。只听耳后那男生和坤哥说：“哎呀！快迟到了，快点走吧。”说着小跑起来，一阵风似地掠过三人身边，只听到那个男生又说：“中午放学回来拿，他们一定想不到。”说得云山雾罩的，三人听得一头雾水，心下各自寻思究竟埋了什么东西？
　　“哎呀，糟了！我的数学《读写算》忘写了，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老师要检查的，我完了。”铁军突然惊呼道，一时间面色变得惨白，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路了。
　　天宝知道数学老师一向凶狠得紧，善用酷刑，同学们人人自危，此刻他故意学着老师的口吻说：“你是干甚吃的了？你怎么没把吃饭睡觉给忘了呢？明天把你的人也忘家里得了，别来上学了。”
　　杜威督促说：“快走吧，再不走就真迟到了。”
　　王铁军当真是寸步难行，心里纠结得要死，豆大汗珠说话间便淌了下来。
　　杜威慷慨解囊，卸下书包说：“要不现在抄我的吧。”
　　华天宝也是如此的动作，说：“抄你的还不如抄我的呢！”
　　铁军一听言之有理，也赶紧掏自己的书包：“坏了，我没带。”
　　华天宝杜威快疯了，发自肺腑地骂道：“快死了吧。”
　　三人正在焦虑当中，路边门口的一个慈祥的老奶奶看在了眼里，说：“来来来，过来孩子们。你们怎么不去上课呢？不怕迟到吗？”
　　华天宝赶忙给老奶奶说明其中缘由，老人家叹了口气说：“唉。再怎么着也得去上学呀。快去吧。”
　　三人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了老奶奶，继续踏上了上学的征程，可没走两步铁军的腿又软了，可想而知老师给他留下了多么沉重的心理阴影。三人的处境是前有悍敌老师——胆敢不写作业弄死你；后有寄予期望的老奶奶——往回走有何颜面再见老奶奶。
　　此刻，学校里传来了清脆的上课铃声，三人听起来一点也不悦耳。他们描述不清当时的心情，直到初中学到一篇叫《陈胜吴广起义》的文章才很好地诠释了他们的心情：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皆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三人是没有什么“举大计”的勇气的，只能选择“亡”了。铁军唯唯诺诺地指着回家方向的墙说：“咱们翻墙回吧？”
　　“唉。”华天宝杜威有种无奈落草的感觉。
　　这个时间段，三个孩子背着书包走在那美丽的校园外，显得格外扎眼，旁人看他们的眼神使得他们仨浑身不自在，好比置身女厕所。
　　哥仨走近最头起的巷子里，巷尾的墙根堆砌着一大堆预计冬天烧的煤炭，垒得与墙齐平了。
　　“呀嗨！”杜威一个助跑，冲上了煤堆，煤块哗啦啦地往下滚落，杜威已经傲然站在了墙头。他左手插着腰，右手四指并拢放在眉间，瞭望着东方。这时天气不再阴沉了，朝阳撒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光耀。
　　“能看到什么呢？”铁军问。
　　“能看到大海！”杜威扯淡。
　　铁军一听，顿时觉得他的身形又高大了些。
　　二人纷纷助跑上了墙头，却哪里能看到什么大海。眼前正是那个荒败的园子。园内长着青黄色的杂草，密密麻麻，随风摇曳，中心的亭子由青紫色的琉璃瓦砖砌成，斑驳零落的柱子显得格外凄凉。
　　杜威说：“我想起来了，我听大人们说，这地方以前是个烈士陵园，埋死人的地，现在搬走了，就成这了。”
　　如此一说，三人不禁毛骨悚然。
　　“管他呢。你看，那不就是我家么！”华天宝壮着胆子指着园子的另一头说：“咱过去吧。”
　　杜威接着说：“这园子可恐怖了，天宝你听说了没？有人早上还听到红军吹起床号的声音呢。嘟嘟嘟嘟嘟……你家离得近，你听到过吗？”
　　“没。”华天宝有些害怕了，问：“你怕了？”
　　杜威正要说话。铁军抢着说：“我怕了。要不咱还是原路返回吧？”说着转身就要下煤堆了。
　　杜威“哼”了一声：“有毬好怕的？”说着把书包往下面一扔，“咚”的一声跳了下去，神情颇有些狼牙山就义的味道。他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忍着疼对墙上的两人说：“不疼！跳吧。”
　　华天宝一咬牙，抱着铁军的书包也跳了下来，过膝的杂草划破了天宝的胳膊。
　　铁军一看自己的书包都在下面了，不跳不行了，做了多次思想斗争，终于闭上眼跳了下来，结果把自己快要换的牙给震掉了。
　　哥仨均有负伤，这样一来都对这昔日的烈士陵园心存敬意了。三人开始在杂草中穿梭，走过亭子旁时，天宝想瞻仰一下，杜威立马喝止：“别看！这亭子下面有个地道，以前就是放烈士骨灰的，你看它，它就把你的魂给吸进去了。”说的和真的似的。果然三人谁也不敢再多瞧一眼，埋头从园子的西墙走到了东墙，杜威望着高墙琢磨怎么翻过去，可谓望墙兴叹。
　　“这边墙踏了。”天宝指着一边断墙说。
　　于是三人鱼贯而出，犹如越过柏林围墙一般兴奋。华天宝望着不远处的家，心想这个点不能回家，有生以来头回感到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又进一步体会到了当年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高风亮节。
　　哥仨互问：“去哪？”
　　杜威建议去挖早上坤哥埋的那张纸，看看上面到底写的什么。三人一拍即合。
　　于是三人来到沙堆，找准了位置三下五除二地挖出了那张纸。杜威手捧着那张纸，如同捧着颗炸弹一样，三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杜威颤巍巍地展开来，只见图上线条纵横、圈圈点点，一侧又附着小字，宛然是一副简易的手绘地图。
　　“藏宝图！”铁军叫道。
　　三人仔细端详，图的正中央画了个圆圈，圈里写着“宝贝”两字。这时哥仨心潮有些澎湃了。
　　杜威说：“天宝，你把这个图给画下来。”
　　华天宝马上会意，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在本子的最后一页撕了张纸下来，照着藏宝图一丝不苟地画了下来，杜威铁军又仔细地校对了一遍。准确无误之后，把那张藏宝图又原样埋了回去。
　　三人拿着拓版的藏宝图，心里着实欢喜。
　　这时，学校方向稀稀拉拉地走出了学生，看样子是放学了。
　　杜威说：“咱们明早去挖宝怎么样？”
　　华天宝铁军早已跃跃欲试了。
　　杜威又说：“现在咱们先各自回家吧。”
　　华天宝问：“这藏宝图谁拿着呢？”
　　杜威想了想说：“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把藏宝图撕成三份……”
　　王铁军恍然大悟：“这主意好！”
　　于是照着中心的“宝贝”二字把图撕成了三份。三人捧着三分之一的藏宝图如获至宝似地回了家，哪里还记得自己是逃学的戴罪之身呀。
　　下午哥仨被老师分别施以酷刑且罚了站，然而三人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想着：“老子是干大事的人，吃点苦算得了什么，等把宝贝挖出来……哼哼！”
　　晚上，华天宝把藏宝图按在胸前，幻想着宝贝挖出来能换辆四驱车，自己可就鸟枪换炮了，或者是水浒卡能换个宋江卢俊义之类的，自己也牛b大发了。
　　次日周六一早，三人便把地图拼好，确认了方位，认出是后山的某地。事不宜迟，三人起程前往，到了宝贝之地，杜威照着标志一气狂挖，结果连个屁也没挖着。三人灰头土脸地往回走，沮丧之情可想而知。华天宝总结教训：利令智昏了，没想想坤哥那孙子能埋什么值钱的宝贝。哥仨拼命地把拓版的藏宝图撒个粉碎。
　　“不能这么算了。”杜威说。
　　“那咋办呢？”铁军问。
　　“走！咱去看看那个藏宝图还在不在。”
　　哥仨又来到了沙堆，挖开沙子，那张藏宝图依然安详地躺着。
　　“哎呦。”铁军捂着肚子叫，“哪里有厕所呀？我得去拉泡屎。”
　　杜威忽然计上心头，把藏宝图往坑里一扔，说：“你就在这拉！”
　　铁军略一迟疑，见左右也无人，就脱了裤子蹲了上去，拉了一泡饱满厚实的屎，完后用脚当铲子把旁边的沙子推上去盖住了，和狗拉屎的程序一样。
　　华天宝回了家，开始做作业，心里越想越气，便觉得眼前的数学题一道比一道难。

　　周日下午，华天宝经过父亲特赦出门放放风。寻了铁军来找杜威，半路上只见杜威和坤哥结伴走了过来。
　　杜威说：“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两兄弟，天宝，铁军。”
　　坤哥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二人，说：“以后有什么事提我的名字，坤哥照着你们。”
　　自此之后三人与坤哥情好日密，三人总算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坤哥比大家都大，又留过级，常常念叨俺们那些年如何如何，貌似懂得特别多，上次戳穿外国不是一个国便可见一斑。其实他说的多半是个屁，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罢了。

　　突然有一天坤哥说起了一件事：“和你们说，我以前和我的马仔在沙堆里埋了一张自己胡乱画的藏宝图，过了几天以后，我有点好奇有人去挖没有，我就跑到图上画的藏宝的地方，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哥仨异口同声：“怎么着？”
　　“居然还真他妈有人挖了个洞。哈哈哈……真够傻逼的！”
　　杜威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是真够傻逼的。”
　　华天宝问：“那你没再看看你的藏宝图还在不在？”
　　坤哥扭扭捏捏地说：“我又跑去沙堆挖开看，你们猜怎么着？”
　　哥仨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问：“怎么着？”
　　“不知道谁在坑里拉了一泡屎！妈的。就别让我知道是谁拉的，知道了非弄死他不可。”
　　铁军咽了口口水。
　　杜威又假意咬牙帮腔说道：“是。非弄死他不可。”
　　华天宝发现要想当好一个狗腿子其实挺简单的，只要把老大说的话的后半句重复一遍，亦或略微地加强些语气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