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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南.康熙二十八年春 ...

  •   皇室车驾离了济南,又走了几天,河道总督、漕运总督、两江总督、京口将军、江宁将军连着苏、皖两省巡抚早已等在郯城县境。一大群红顶子大员连驿馆都不敢去,挤在县城的客舍里,小小县城一下子拥进这么多一品大员,客舍里忙得人人不落座,从没见过那么红火的生意。
      康熙车驾一入郯城县,就马上召见了这一大批红顶子,不为其他,专为明日巡视中河骆马湖而来。这中河指的是运河中段,由于河道就在黄河附近,攸关于漕运、河运,漕运是明清两代的经济命脉,大运河连贯南北,人工挖凿的河道极易淤积,水量也必须靠调节、引调其他河流的水来补给,这中河连结骆马湖,牵动邻近的微山湖、荆山口等水量调节区,关于如何整治淤积狭窄的中河,相关大员各有主张。
      女人们对这些是不关心的,康熙从来就小心防范着内宫干政,所以也轮不到女人关心。由于几天前随驾的梁九功染了时疾转回宫中,管事魏珠也不曾随驾,所以康熙身边一应事务就又回到留瑕身上打理。
      后天就要渡河,因为不要惊动地方官修筑行宫,之后至少两个月都要在御舟上度过。留瑕收拾了康熙暂时不用的随身物品,一一清点、封箱,运往御舟。
      车驾隔日又往前到黄河边,康熙自带了人去巡中河,傍晚时分才带着一身风尘回来,留瑕连忙张罗着洗浴水还有干净衣裳。此次出巡带的人不多,一人要当两三人用,留瑕不能伺候洗浴,但是康熙洗完之后,穿衣、篦头等事,都要留瑕一力承担。
      康熙洗过了澡,全身暖洋洋的只觉四肢舒坦,下身穿了宁绸裤子,上身披着一件松松的浴衣出来。头发刚洗过,湿漉漉地包着块布巾,留瑕给他拧干了头发,用松软的厚布来回吸干水分。康熙坐在炕上,披着头发等它干,让留瑕给他揉肩,又叫了个宫女来洗脚,大脚片子踩在脚盆里,留瑕往下一看,轻声说:“皇上,您的脚怎么肿了?”
      “今儿在堤上爬上爬下,靴子磨脚,也没什么。”康熙疲倦地说。等那宫女给他擦干了脚,套上厚袜子,端着脚盆出去,康熙侧头看了跪在他身后揉肩的留瑕,突然往后一倒,头枕在留瑕肩上:“今日累死朕了。”
      “累就到床上歇着去,倒奴婢身上做什么?”
      留瑕把他推正,康熙嘻嘻一笑,拿了条桌上的篦子说:“给朕梳辫子。”
      康熙宽了浴衣,由着留瑕给他换上中衣、长袍,带也不束,坐到妆台前,留瑕先用篦子把长发梳通,擦干剩余的水,一将他的长发梳开,就发现里面夹了一些灰发,她问:“皇上,要把灰丝儿拔掉吗?”
      “别,朕的灰头发白头发多了,要一根根揪,得疼死。”康熙打趣着说,抓了一撮头发,淡淡地说,“人老了,不能总顶着一头黑发骗人骗自己。”
      留瑕没有说话,将篦子沾了一点略带黏性的刨花水35给他抿头,康熙见她无语,便透过妆镜觑着她:“怎么?”
      “没什么。”留瑕低低地说,又觉得不能不说:“想起几句诗了。”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康熙说,透过镜子看见她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深深地念了两句词,“榆塞重来冰雪里,冷入鬓丝吹老……”
      “怎么念起纳兰公子词来?”留瑕问,将他的头发握成一束,放进一根明黄丝绳,分三股编起来。
      康熙望入镜中的目光非常悠远,还很年轻的轮廓,却像照着古镜一般,反射出迷离的眼神,良久才说:“朕实在想念性德……多可惜啊……”
      留瑕编好了辫子,她在纳兰性德当差时常见,虽说不怎么说话,但她知道康熙一想起他就心情沉重,劝无法劝,只能由他自己去伤感。她洗了手跟篦子,默默将篦子收到妆匣中就要走,康熙迟钝地抬起头,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朕跟你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留瑕感觉心头一阵悸动,她不知道康熙要说些什么,康熙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似乎是在嗅她手上的香气,他抚摸着她的手,细嫩而柔软,他从她手中抬起脸,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回什么:“仁孝皇后……也曾经给朕篦过头,那时候,朕有一根白发,她把白发扯下来,说‘这让我想起师傅说过的诗’,正是朝为青丝暮成雪……可她……还不到白头……就走了……”
      “皇上……”
      “朕看看你……”康熙一手将她的右手紧握,另一手轻轻拨着她鬓边的耳坠,顺着抚握住她的脸,他说,“上天给了你好福相,天庭开阔……”
      他的手按着留瑕的额头,食指滑下鼻头,轻点:“山根丰隆,鼻翼饱满……”
      双手贴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托在手心:“双颊丰润,唇棱分明……”
      “朕希望你会长命百岁……留瑕……”康熙避开了留瑕充满期待的目光,从来对信仰心存轻蔑的他,此时却希望自己真的是金口玉言,“朕不能留你,朕的命太硬,留你,要断送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情分不容易呀!宁愿你做朕的小妹妹,朕可以宠着你、惯着你,可做朕的女人……就不成了……”
      康熙拉下她的身子,留瑕便跪了下去,将头搁在他心口,她说:“皇上,那让奴婢跟着你,像苏麻喇额娘36跟着老太太一样,让奴婢跟着你一辈子!”
      “傻孩子,你以为苏麻喇额娘的日子好过吗?女人总得要有男人,阴阳调和才是天地正理。这就是我朝宫女从不超过二十四岁的原因,耽误了青春必生怨气,也长命不了。你不要守着朕……也不要期望什么……朕一定给你选个好人,给你主婚,按宗室的规格办。”康熙抱着她,轻拍着,像一个父亲般娓娓劝说,“不要心眼窄,朕是男人,朕懂得,有名有分娶进来的正妻,只要你不嫉妒、不专横,男人多少有份真心,小妾生出来的孩子,说到底也是你的孩子……”
      康熙发现,把心思花在给留瑕描绘远景、向她保证一个自己能给予的美好未来,就稍稍减轻了心底深处的罪恶感与更多无法言喻的痛苦。
      然而,康熙越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留瑕越是哭得无助。她环抱着康熙的腰,却感觉自己什么也抓不住,甚至她也越来越不懂他要的是什么?
      作为他的臣下,不论男人女人,他最在乎的是忠诚,可口口声声忠诚的人太多了,假作真时真亦假,于是他压根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有忠诚之士,所以忠诚也是不值钱的。而作为女人,不论已嫁或未嫁的女人,心却是最珍贵的东西,康熙知道,可是对他掏心掏肺的女人也太多了,他从不觉得稀罕。
      留瑕抬起泪眼,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她的很多,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把心回报给她……他的身影结合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悍然挡在她与世界之间,倚靠着他,她就能向小时候那样率性而为,不用低眉敛目、不用流离失所、不用看人眼色……
      可她对他不只是依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隐藏的不再是自己的美丽,而是对他的眷恋思慕。对外,他是英雄,可是骨子里还是凡人。曾经以为自己爱的是雄才大略的康熙皇帝,但是出现在她梦中的,却是他嬉笑怒骂的样子。
      她恨他不愿对她付出真心,可是她无可奈何,只能无助地哭着。康熙紧拥着她,一阵凄惶,单单想到她会不在身边,都让他心痛。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隐没在烛光的阴影中,她的眼泪,比玉泉山水还清澈,那样清澈的眼泪,洗掉他心上纠结迷离的红尘,照亮心头那深深的挂碍。
      罣碍!他猛然想起这个佛经里的语词,原来,这就是罣碍吗?她让他眷恋,不是要用身体去羁绊,甚至,也不是爱得生死相随、赴汤蹈火,就只是这样寻常……留瑕的心,隐藏在重重宫墙、层层帷幕之后,康熙清楚感觉得到,她的感情给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有不对劲,马上就藏回帘幕后面。她跟他是一样的人,在感情上一样自私、一样冷静、一样谨慎。然而,越是这样下棋似的、捉迷藏似的闪闪躲躲,两个人却在对方的局里越走越深、越痴,情到深处,除了痴,还有什么?
      康熙将脸挪近留瑕,贪嗅着她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刚喝过□□,她身上熟悉的沉水香中,混着一丝温暖的牛乳香,像个孩子。于是他不自觉地用了哄孩子似的语气说:“不哭了……姑娘大了,再哭,可就要哭丑了……”
      留瑕咬住呜咽的哭声,缩在康熙怀里无声地流着泪,恍惚间,他觉得怀中的留瑕小得让他想揣在怀里带着走。他轻轻摇着、拍着她的背,低声地唱着小时候乳母们教的歌:“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姑娘都来了,我家的姑娘还不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挽着纂儿。”
      留瑕似悲又喜地苦笑一声,闷闷地说:“皇上唱歌好难听……”
      “忘恩负义的东西。”康熙一拧她的鼻子,自己也笑了,怀念地说,“朕可是很会唱歌的,乳母教一遍朕就会了,她们都说朕唱得可好呢!”
      留瑕撅了撅嘴,轻哼一声:“那是嬷嬷们哄您的,皇上唱歌最难听了,五音不全说的就是您。”
      “朕唱歌难听?要不你唱!唱得不好听,要罚。”康熙松开她,自己坐到床上去,指着刚才坐的凳子说,“你坐。”
      留瑕谢了座,拿绢子按了按眼角,便看康熙:“要唱什么?”
      “给朕唱个曲儿,不用太雅,朕想听点俚曲。”康熙踢了软鞋,斜倚在枕上,“啊”了一声,“朕记得这屋里有把琵琶不是?”
      “有倒是有的,只是奴婢手笨,弹不好,白糟蹋东西。”留瑕迟疑地说,她只粗通音律,对琵琶略懂皮毛而已。
      康熙却笑了,把旁边放的一串钥匙丢给她:“谁让你弹《霓裳羽衣》来着?早知道你几斤几两重,弹着笑一笑罢了,快去!”
      “奴婢的音律至少比皇上好点。”
      “朕在音律上,是佛头上的一盏灯……”康熙伸出食指、拇指一拈,眯着眼说,“比你高明一点点。”
      “才怪!”
      留瑕拾了钥匙,起身去寻,原来是前几日过济南时,钱钰进上的一把开天琵琶,说是五代时的古物,与大周后的烧槽琵琶是同个乐匠做的。康熙便留下,准备着明日让人捎回京去给三格格弹着玩。留瑕从囊中取出琵琶,送来时就已经校过弦,她拿拨子对正了音,想了一想,含笑唱道:“纱窗上乱写的都是人薄幸,一半真,一半草,写得分明……猫儿错认做鹊儿影,抓去纱窗字,咬得碎纷纷,薄幸的人儿也,猫儿也恨得你紧。”37
      康熙看看自己臂上给规矩咬的痕迹,笑着说:“好啊!原来那不规矩咬人都是你教出来的。”
      “明明是把我的猫儿偷走,咬了活该。”留瑕皱皱鼻子说,又想了想,一眼瞄见旁边放的绿头牌,猛地想起一人,拨子一挑,抿嘴笑说,“唱首小曲儿,可不是在影射谁……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其实有些难说话。她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的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儿就乱乱地打。”38
      “不是影射谁?怎么觉着这脸有点烫啊?”康熙知道她取笑后宫那几个醋坛子,故作痴呆地摸了摸脸,两人会心一笑。看着留瑕放下琵琶,一时间舍不得,连忙说:“再给朕唱曲儿。”
      留瑕略红了脸,轻声说:“俚曲我可不能唱了,会的都是些不能给皇上唱的。”
      “朕要听《打梅香》39。”康熙逗着她,这《打梅香》是支各地都风行的小曲,说的是一个害相思的女人心绪烦闷,乱寻由头找丫头出气。留瑕红了脸不愿唱,康熙心中早有打算,便说:“投桃报李,要不你弹,朕来唱!”
      “唱歌走板又爱唱……”留瑕嘟囔一句,还是乖乖拨了弦,铮铮地弹起来。
      康熙凝神听了一阵,清清嗓子唱:“害相思,害得格格伶仃样,半夜里起来打规矩,‘规矩!为何我瘦你偏壮?’,规矩回格格,‘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猫儿我把谁来想?’”
      一曲唱罢,两人笑得打跌,原来康熙把曲里的梅香全都换成了规矩,又删改了其中的一些字句,倒变成了留瑕打规矩。康熙笑得岔气,伏在枕上揉着胸口,留瑕抱着琵琶也笑得肚疼,刚止了笑要说话,一开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笑了一阵,康熙轻咳了几声,床帐外烛影摇红,映得留瑕脸上泛出薄晕。他心中一叹,再看一眼,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灵秀,白白便宜了别人……他抬抬眼皮又多看了几眼,怅然一笑:“唱个性德的词吧!”
      “纳兰公子词,总是太悲……”留瑕敛了笑容,去康熙随身的书箱里取了《饮水词》,翻了翻,低头沉思片刻,迟疑地轻抹弦线,“奴婢只怕记不清怎么唱了……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康熙默默地听完,咀嚼着这一阙《采桑子》,要过那本《饮水词》,他知道这是康熙十七年北巡时,性德在巡狩途中所填。那时节,瀚海边上降下大雪,白雪黄沙,奇景少见。他不是很确定性德在什么时间填了这阙词,也许是降雪的晚上,也许是随他去观雪的白天,一望无际的混浊黄沙上,雪片轻盈盈地飘落,即使落在他手上,落在名贵的貂裘上,人间富贵,也留不住纷飞如絮的百转奇花……
      “性德亡故后,每次读到这阙词,总觉得……这说的不是雪……”康熙合起书,《饮水词》的封皮已经卷了角,康熙轻轻抚平。“朕觉得,性德‘不是人间富贵花’,生在富贵,财帛声名俱全,可是,人间总是缺憾哪……财子寿不能三全,性德有财有子,但是天不假年,这是满人的人尖子,也是大清的人尖子,天妒英才呀……要是多活十年、二十年,定是一代文宗、一代名将,早知如此,朕该当压他几年、冷他几年,让他官场蹭蹬一阵,磨一磨……都怪朕太急着提拔八旗子弟,折了他的寿……朕想起他就难过……”
      “皇上是从皇上的角度看纳兰公子……可按奴婢说,他不是富贵花,是人间一场雨雪,干净来、干净走,生在绫罗锦绣,去是两袖清风。奴婢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见面时总觉得,他有些儿万念俱灰。朝中的事儿奴婢不懂,可是明珠大人不是清官,这是天下都知道的,纳兰公子那么干净的人,只怕难以忍受吧……”留瑕的脸贴在琵琶颈上,幽幽的目光凝视着蹿动的烛火,轻声低喃,“人间富贵,于其他人是难以割舍,于纳兰公子,则如枷锁铁链,他的元配也不在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解脱,倒干净了……”
      “你错了。”康熙摇头,他弹了弹书皮,沉重地说,“你没做过娘,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朕看着性德一路从小侍卫挣到一等虾,谈起他,明珠的神色再淡也透出一股喜兴。性德英年早逝,也许就像你说的,是解脱了,可父母的心情呢?明珠再浑,性德一走,他就像活生生老了十岁。本来,早就该罢他的大学士,只朕也养孩子,好不容易有个成才的儿子,年纪轻轻去了,朕很怜他,所以迟迟不办而已,好在他还有个小儿子,要不,可怎么活?”
      康熙说完,深深地看了留瑕一眼,留瑕无语,她哪里听不出来康熙有意提醒着她不要想不开、不要以为死亡就是解脱的意思?虽说愁烦不解,但是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父母亡故,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也就只太皇太后、太后与康熙照看着她,这就是她少得可怜的亲人。
      “奴婢想左了。”留瑕说。
      “朕还要批折子,你不用伺候了。”康熙起身下床,提了鞋,依恋地看了她一眼,“去歇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35 刨花水:清代盛行的美发用品,作用类似今日的头油、发胶。将榆树的树干切段后,用刨子刨成薄片,就称凝刨花。凝刨花浸在热水中,会溶出黏液,冷却后就是刨花水,讲究些的还可以加上其他药材增加美发效果。清代男人梳辫子,需要刨花水抿头看起来才不毛躁;对妇女来说,刨花水的用处当然更大,不管梳刘海、贴鬓脚、梳发髻都要用到。刨花水在今日古典戏曲的旦角装扮中依然是必备品,用来贴额头跟两颊的片子,可修饰脸形。
    36 苏麻喇额娘:即民间传说、戏剧故事中常出现的苏麻喇姑。礼亲王昭■所著之《啸亭杂录》说她是“孝庄文皇后之侍女也。性巧黠,国初衣冠饰样,皆其手制。仁皇帝幼时,赖其训迪,手教国书(满文),故宫中甚为高品。至康熙壬午(康熙四十四年)始逝,葬以嫔礼,瘗于昭西陵侧,以示宠也。姑性好佛法,暮年持素。终岁不沐浴,唯除夕日量为洗濯,将其秽水自饮,以为忏悔云”。关于康熙等人对苏麻喇的称呼,后面章节有详细解释,此不赘言。
    37 引自明.冯梦龙,《挂枝儿》卷七,感部《猫》。
    38 引自明.冯梦龙,《挂枝儿》卷八,咏部《惧内》。
    39 引自同上,卷三,想部《打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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