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 千生一世》Cily猫

13、壹

　　那个白纸纷飞的日子。家里到处都挂着白幔。娘亲在那口棕黑色的大箱子前，哭的几近昏厥。他穿着一身白，在一群也跟他一样穿着白衣的人里面，神情彷徨……
　　他想说娘亲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但是始终有人挡在他的前面。眼前一片雪白……
　　他不明白，前几天还带着他到处疯跑的哥哥，今天怎么就躺在了那口大箱子里，脸色如纸，神情安详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看见有人把那个大大的盖子要盖到箱子上去。他急着想往前，想再看哥哥一眼……却被白色的人流挤开，离那口大箱子，离哥哥越来越远……他的哭喊，被人声淹没，谁都听不到。他的眼前，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
　　突然，哥哥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神情温和而悲伤：“远楼，你要好好的，你要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哥哥！回来啊！！！！哥哥我不要你走啊！！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啊？！”
　　卿远楼惊醒了，枕头上湿了一片，眼睛旁边还有干了得眼泪，一动就扯得微微的痛。
　　镇上的老人说，卿家是犯了什么忌讳。大儿子倾孜墨在二十岁就死了，二儿子卿粤也在十四岁的时候暴病而逝。只剩小儿子一直体弱多病，怕是过不多久，阎王老爷也该来收了他吧。
　　卿家的小儿子，就是卿远楼。
　　家里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护他直到十七岁。十七年里，他足不出户，只是偶尔在家门口不远处的竹林看看书，画些画。不远处的地方，必然有躲着不让他知道的奴仆在守着。
　　风中摇曳的竹叶，成了他十七年里除了家的所有回忆。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另类的单调。
　　“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留久了。”管家一如既往的这么叮嘱卿远楼，就算会私底下派小厮跟着，但是还是不放心的吧。“嗯。”卿远楼嘲讽似的一笑，就算不耐，他也是这么回答，一切都像他病态而虚弱的身子一样，苍白无力。
　　夏天的竹林，竹叶是油绿色的，无风，一切静的都像一幅画。
　　卿远楼握着书，一身月白长衫坐在竹下。阳光刺得他微微眯上眼睛。
　　书页上每一个墨色的字在阳光下变成金色，几近妖冶。那只因虚弱而变得苍白的食指，缓缓点过每一个字。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一首清水般的词，勾勒出无尽哀愁。卿远楼淡淡一笑，他爱极了这种忧伤的调子。于是指动，又翻过一页。
　　纸和纸摩擦的沙沙声还未停下。卿远楼就看见纸上留下了一片淡灰色的影子——是弯月般的圆弧。
　　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而且撑着纸伞，挡住了一片阳光。卿远楼如此想到。
　　他不语的抬起头，微微一愣。
　　白头发……这是闯入卿远楼脑海中的第一个词。
　　面前的人的确是银白色的头发，还有一双湛蓝色的瞳子。由那过于白皙的皮肤和耳朵上椭圆形的坠子，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来自西域。
　　“这么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他突然笑了。
　　卿远楼这才回过神，回以淡淡的一笑。
　　他坐在卿远楼的身边，看着那本书：“这诗不错啊……”“呃……嗯。”卿远楼低着眼睛，慌乱的点点头。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书上，那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淡淡的艾草香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呃……请问公子……”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仿佛知道卿远楼要说什么似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笑眯眯的直接回绝了卿远楼的“请求”。卿远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又是一愣：“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哎，喂，那个谁……都可以啊。下次又不一定会遇见呢。”他依然是笑眯眯的说。
　　也是……卿远楼想象他的言语也有些道理。自己不常来这地方，他又不一定以后天天都来，　　于是再没说什么。
　　……
　　“这诗叫什么名字？”
　　“你念给我听听吧……”
　　“这里的‘之’字若换成‘焉’字……”
　　卿远楼每看一首诗，他总要加几句评点，而且似乎也不是荒谬之论。倒还颇可圈可点。于是卿远楼也就自然而然的对这个西域人生出几分好感和欣赏。
　　整个下午都和他呆在一起，居然没有觉得不舒服的感觉。
　　他是药么？卿远楼突然冒出这个想法，随后不由得自己都感到想笑。
　　他扶着头，一直笑着看着卿远楼：“你在笑什么？”“咳嗯……没什么”卿远楼如此说道。
　　“我会弹弓琴，如果下次遇见，可以弹给你听听。”
　　离别之前，他这么对卿远楼说。湛蓝的眼睛里透着满满不明的笑意。
　　卿远楼倒是想听弓琴的，可惜前提是“下次遇见”，一切只不过建立于一个美好的“如果”上面。
　　他看了看不远处因为时间太久而睡着的小厮，带着一抹嘲讽的笑，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