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章 梦远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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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东北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高中最后一个时期，复习迎考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们这些离高考越来越近的学生们也已将争分夺秒进行到最高境界，连等公车、吃饭甚至上厕所都不忘随时捧着一本书不停地背啊看的。
和学生同样整日精神紧绷的就是我们的各科老师了。尤其是康师傅，因为上次大手术后休息得并不够充分，再加上一直以来精神压力不比我们小，所以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本来这次她不想住院，因为怕住的不是时候，会影响了儿子的学习心情，但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拖不起，便在“五一”前夕被家人强行送进了医院。
好在逸飞的功底厚，这样也影响不了他什么，虽然他在那以后脸上多现出了点心事，但这次模拟考仍旧排名前列。而且，在摸拟考后，学校带来个更好的消息，学校打算免试包送他去美国**大学，那所大学还许诺将全额赞助他的所有学费。
惊爆的消息传来，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感叹，有人失落……美国，多么遥远的字眼，难道他要去那里吗？要离开我了吗？突然感到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原来这么短暂，短到我连尾巴都还没抓着它就已经要溜走了。
而当天下午，更爆炸式的新闻：段逸飞拒绝出国留学。
傍晚，湖边。
“为什么不去？”
“难道你希望我去？”
沉默……
“去吧！”
“不。”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沉默……
“为什么要我去？”
“不该去吗？”
“为什么？”
“……，没为什么。”
直至天黑，他送我回家。
到了家门口，我打开门。
我突然回头。
“不要去。”“我不会去。”
两句话同时从我们两人口中说出。
我望着他，他也同样。
许久……
我突然扑向他，在他伸开两臂将我紧紧团在怀里的同时。
“逸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应该去，可是我……”泪不知为何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及时用食指抵住我的唇：“你不知道没关系，只要我知道。”
我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真像个傻子。
“我不会去，我要和你一起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永远一起。”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靠上枕边，耳边反复回响着他狠狠吻我前时的承诺。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永远”两字，仿佛不可捉摸。
之后，逸飞真的拒绝了美国方面。
他们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校长找了他很多次做思想工作，可他始终坚持。
所有学生们每天都议论纷纷。连桔子在和我在一起时，也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始终和其他几个一样终是没在我面前提起。也许，他们应该是猜到怎么回事了吧？也许，他们也能理解我的矛盾吧？
我不知道此刻除了加紧复习再复习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于是只有努力做出心如止水的样子，上学、放学。
有时去桔子的班窜门，总是看到逸飞趴在桌上埋头啃书的样子，他也在很辛苦地努力着。
为了和我在一起。
可是，他本来是不需要这么辛苦的，不是吗？
轮到我卫生值日那天，放学要晚点，所以逸飞提早先去湖边等我。
最后洒了遍水，总算搞完卫生。我背上书包，关上教室灯，出来后正准备锁门，突然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于是我连门带人又跌回进教室里。怆惶回头，见来人已经进来把门锁上了。
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右脸颊上忽地一阵火辣。
“你想害他吗？”她几乎是在朝我吼。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捂着疼痛的脸，故作镇定。
一张标致的脸，此刻却盛满了愤怒：“你想把段逸飞拌住吗？你想害他放弃他大好前程，和你一样永远窝在这个小城市里吗？”
我装出疑惑的表情。可是，是的，其实我很心虚。
“哼！”她冷笑一声：“别再想瞒我了。你们每天在那个林子里约会，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微微皱眉：“你跟踪我们？”
“别来和我打岔。我问你，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他这么优秀，竟然为了你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是为了你！你到底施了什么手段，竟害他成这样。”她像带着仇恨般一步步逼近我。
“我……我害他成怎样了？”我突然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不光是对她。
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眼睛狠狠对着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了这事，康老师已经气得病情加重了，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还有，本来我和段逸飞都是被保送去那儿的，结果因为他的拒绝，美国方很生气，连我都拒绝了！都是你，是你害得所有人都过不上好日子。就因为你的自私，你的无耻！你害了所有的人！”
她摔门而去，而我的大脑此时已是空白一片。
康师傅……病危通知书？
朱滟和逸飞一起保送？是我害得他们都没法保送？
全都是我害的吗？
我推着车漫无目的走着，直到耳边传入一阵音乐声，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梦飞船”的门口。
跨进门，店里只有天哥一个人，正坐在上二楼的台阶上独自喝着啤酒。看到我，他稍稍呆了一下。
“小梦？”
我步上台阶，在他边上坐下：“能给我喝口吗？”
“才多大的孩子，女孩子怎么能喝酒？”
“我已经满十八了。”我求助地望着他，“天哥，给我喝点吧！我……想喝。”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易拉罐递给了我：“少喝一点。”
“恩。”我麻木地应了声，接过酒仰头就灌，等到他反应过来抢回去时，发现已经被我喝完了。
“小梦！”他大声地叫我，也许想责怪我几句吧？我眯起眼对他笑：“天哥，你要骂我吗？骂吧！我是个坏孩子，我很坏，你快骂我吧！”
头有些晕起来，人开始飘忽起来。眼前的天哥变得忽近忽远，我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一直没听到他骂我。难道他睡着了？我急了，伸手想抓住他的肩，可是使不出力气，只有将整个人扑在他肩上，拼命地想摇他叫醒他：“天哥！别睡啊！别不理我啊！快骂我！你快骂我！”
“天哥！快骂我！”
不知道叫了他多久，他始终一动不动，直到我听到有阵很重的脚步声，似乎是跑进来的。然后听见有人大声喊我“梦”。
我转身，将嘴角翘到最大角度：“你来啦？”
我努力撑住地面，摇晃着起身，想看清来人的样子，是不是逸飞？
紧接着，却又是无边的黑暗。
醒来时，头很痛。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昨晚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洗脸刷牙后，坐到饭桌前，才发现妈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都快高考的人了，也不知道抓紧时间复习，一群人疯玩，整天没事有事地跑到外面吃大餐，吃也就算了，还喝什么酒？女孩子家家的，喝成这副样子，像什么样子。桔子也真是的，说起来和你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注意一下。怎么玩起来都没个节制？……”
妈妈一直烦叨着，我暗暗苦笑一下。昨晚，又是个闹腾的晚上吧？看来我还真是个害人精。
“桔子，难为你了，又要帮我编谎话，又害你当了替罪羊，真是对不起啊！”午休时间，我俩坐操场双杠上，我却差点被她突如其来的拳头打下杠去。
“和我还说这种见外的话。怎么？不把我当朋友啦？果然啊，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她叉起腰恶狠狠地说。
我“扑哧”笑出声：“终于有人肯骂我了。”
“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受孽倾向，喜欢听人家骂你？”
我紧抿着嘴唇望向地面，无奈地笑。
“桔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劝他去美国？”
“他不是已经不去了吗？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
于是我把昨天的事讲给她听。
“噢，怪不得昨天喝醉成这样，我还以为是段逸飞和天哥故意逗你喝的呢！我昨晚还狠狠教育了他们一顿。”她拿手拍了拍自己嘴巴，“弄了半天冤枉他们了。”
我又笑了：“看来朱滟没得真说错，我真是挺自私的，整天为了自己的任性害人家。我真笨，居然一直还不清醒。”
她连忙靠过来搂住我的肩：“你要相信她的话你就真成傻子了。她还不是为了自己啊？好家伙，自己也保送这事居然还保密保得这么好。人家段逸飞是成绩好出国，她有什么能耐啊？还不是靠了老爸。这年头，真是权最大啊！因为段逸飞为了你不出国，害得她双双出国的如意算盘打飞了，所以恼羞成怒来找你泄气，你可别听她的鬼话。”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逸飞不去的话……”
“别多想了，他自己已经选好了，你就应该支持他，他这么有勇气，你也应该有，要坚持你们的信念。”
“可是，康师傅的病……”
“康师傅本来身体就不好，病危通知单还说不准到底是不是为了段逸飞的事呢，也许是朱滟故意拿它赖到你头上的，你别多想了。对了，今天放学了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她，希望是虚惊一场。”
“恩……”
逸飞大步往我们方向跑来，到我们面前后站定。他看了眼桔子，又转向我：“你没事吧？”我看得出他故作平静的脸上隐显出担忧的神色，于是对他甜甜一笑：“我很好啊！”
桔子一纵身从双杠上跳下来：“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给她做思想工作呢！你们好好谈谈吧！”
正在这时，只见又一个人急辣辣跑来，跑近一看是大宝。他连气都没喘平就上前一把揪住逸飞的衣领：“段……段逸飞，你妈……你妈……她……”
逸飞神色大变，甩开他的手就往外冲，我也连忙跳下来和桔子一起跟上去，大宝在后面急着追喊：“哎！等等我……一起……”
病房内。
那是一张面如枯秋的脸，眼珠黯淡得如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光采，鼻尖微微地翕动，仿佛正在竭尽着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呼吸。短短几星期没见，康老师竟瘦了这么多，整个身形如缩水般小了好几圈，在皱起的褥被下一动不动。
此刻，她的先生正俯在床边。而她的儿子正跪在床头，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其中一只手。而我们几个，静静地呆立在床脚处。
“老婆，小飞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那个已被哀伤充满的中年男子强忍着眼中那团雾气轻唤着他的爱人。
康师傅默默地、默默地，用已经焕散的眼珠望着逸飞很久，就在我们都以为她不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手上用劲，反过来抓住逸飞的手，头猛然上扬，眼睛直直盯住儿子的脸，大声地说：“答应我，去美国！”
一时间，我们都呆住了。逸飞慌乱地转头看我，我也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段父急了，上前拉住儿子的胳膊：“快答应啊！”
“我……”逸飞六神无主地朝他看。
“还呆着作什么？快说啊！你想让自己亲生妈妈不瞑目吗？”
问出最后这句话时，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堂堂七尺男儿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康师傅仍旧满含期待地望着他，从枕上抬起的头一直扬着不肯放下去。
他又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瞬间，我已读懂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坚定，于是我也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瞳孔前，那个逐渐模糊的人正对着躺在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轻轻说：“妈，我答应你。”
当康老师安祥地闭上眼睛时，我的泪终于适时地随众人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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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师走了。
参加康师傅葬礼的那天，我们全班都去送她。在那儿，我见到了逸飞，他身着全黑的丧服站在遗像前定定地看着妈妈的照片。只是短短两天，他却瘦了很多。面无表情的脸，从眼里看不出喜悲，眼窝深陷着，整个人都落寞了很多，就连我走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看我后又把目光放回那张黑白照片。我不知该怎么劝他，也许，说什么话都是徒劳的吧？只是那时，我真的感觉，似乎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会每天痞笑着对我说“嗨！真巧”的那个天真小子了。
自那以后，就没再在学校见过逸飞。一来是因为家里的事让他没心情再来学校，二来是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出国留学的事，既然是保送，就没必要再来学校复习迎考了。
我曾经去过他家一次找他，他爸爸对我说，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谁也不想见。我只好回来了。
其实这时候，我很想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似乎不需要。
接下来的一个月后，桔子也被指名保送到国内的一家重点大学。
人世间不断地生死聚离，地球却依旧在转。
剩下我们这些平凡的学生平凡的人，也只有继续编织着那个未完的梦，埋在题海里无法自拔。
然后终于经历了传说已久的黑色七月。
毕业典礼，逸飞没有出现。
再接着，填志愿、查分数、分配学校。
几家欢喜几家愁。
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竟笑不出来。我带上它，骑上车，来到湖边。
那片斜草坡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只有微风不断轻轻把玩着他的衣角。
我走过去，靠着他并排躺下。
“嗨！真巧。”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上还了。
他却没有转过头来，仍旧仰望着天。
“看。”我扬扬手里那张录取通知单，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恭喜我一下吗？我考进**大学了。”
他转了下眼珠，瞅了眼我手里的纸，继续看天：“这座城市，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她的味道，除了这里。”
我侧过脸对着他，心疼地伸手去抚他的脸，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盖住，他终于也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躺在这儿时，我常在想，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因为想忘记妈妈，还是因为想念你？”
“我来找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没脸见你，我答应过你，可是不能做到。”
“我没怪过你。”
“可是我怪。”
“怪我吗？”
“不，怪我自己。”
我凑近他的脸：“不能怪你，也许这本来就该是你的命运。”
“命运？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吗？”他仿佛挣扎般望着我，似乎想从我这儿得到答案。
我只有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对不起，逸飞，我也不知道，我的命运在哪里，我们的命运在哪里。
“梦，我快走了。”
“这么快？”现在才七月底啊，不是九月才开学吗？
“美国和这里不一样，要提早一个月报道，还要提前军训。”
“那么你……”
“我明天就走。”
什么？这么快？我的眼眶竟在刹那间湿透了。
“梦。”
“恩？”
“答应我，等我。”
我抬眼，对上他睫毛下深如晚空的黑瞳。
“恩。”泪水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了。
他伸出一手覆上我的背，将我往他身前拢了拢，下巴轻抬，唇便贴上我的。在无声的泪水中，那四片唇紧紧地胶着着，和着贴在耳边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唇瓣用力辗转着，绝望却坚强。
在那片薰衣草的夜空下，两个在草地上拥着的人儿，一直紧紧、紧紧相偎。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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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章 梦远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