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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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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昏沉着,只觉得自己好像一时被人埋在冰里,一时被人丢在火里,忽冷忽热,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煎熬许久,终于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然后开始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雷电大作,暴雨如注。我费力地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拖进竹屋里。
看清他面容的时候我心中一惊。
竟是夜无月。
与那时所见不同,他的头发是如墨的黑,身上也没有任何戾气。他伤得很重,背心还插着一只断箭。
我的手像是着了魔一样自己动了起来,十分熟练地给他拔箭上药,包扎伤口。
等等……我根本不会这些来着!而且我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有些惊慌地奋力挣扎,全无效果。这感觉就像是被封闭在了另一具不属于我的身体里一样。我可以看见她所见的一切,却只能静默旁观。
当她去水缸取水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那张倒映出的脸。
容貌秀美,黑眸朱唇,正是元锦。
如此说来,我的梦、我所见的一切,应该都是她的记忆。
一连数日夜无月都没有醒。她每天为他换药,喂他米汤,照顾的十分细致。有时她会在给他换药的时候喃喃自语。
“你是什么人呢?”
“若是师父云游回来,会不会怪我捡了个陌生人回来?”
“你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难道我的药配错了?”
“你别死啊,你死了我还要挖好大一个坑来埋你。”
“你再不醒来我可要把你丢出去了……”
然而她始终没有把他丢出去。这日复一日的采药煎药换药过程十分枯燥,就在我百无聊赖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夜无月终于醒了。
“你是谁?”他蹙眉,哑着嗓子问。
感情这厮千年前就是一张冰山脸。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元锦抽出腰间的短刀抵在他脖子上,“你是谁?”
“夜无月。”躺在床上的男人平静地看着她。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你从哪儿来?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倒在河边?”
他不答,阖上眼睛养神。
“你……”她咬牙道,“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不会。”他说得笃定,然后呼吸渐渐沉稳,竟真的睡着了。
元锦握着刀的手僵在那儿,觉得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收了刀,又去煎药了。
在她的照顾下,夜无月的伤好得很快。从最初的无法下床到行动自如,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元锦每隔三日便去山上采药,有一回归途中遇上落雨,她本想在石崖下避避等雨小些再走,岂料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色渐晚,山中又常有猛兽出没,她只好冒雨下山。暴雨中视线受阻,加上山道窄小湿滑,她踩在一块被水泡松了的石头上,失了重心便要从陡坡上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回来。
正是夜无月。
他的元魂还未复原,连气壁都撑不起来,浑身被雨浇透了。沉默地抓过药篓,单手将她搂住,从山间一跃而下,几个纵跃回到了竹屋。
“你……会轻功?”元锦曾听师父说过些武林故事,里面有轻功的侠客都可以在空中飞来飞去。
夜无月不置可否,将药篓放下,便又回去躺着。
自那次之后,元锦时常会望着夜无月出神,在他看向她时,又立马转开视线。
她自己不吃荤腥,却破天荒地去集市买了一块肉回来。
把这块肉做熟的过程让我不忍直视。
端上桌的时候,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夜无月也微微皱了一下眉。
“我以前从不杀生,也没做过肉。”她咬了咬唇,“但你越来越瘦了,我好容易救活你,总不能让你再死了……”
他什么也没说,把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全吃了。
元锦做肉的手艺进步得挺快。经历了炭烧肉干、半生肉饼、烂软肉泥等等我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各种失败作品之后,饭桌上终于出现了香喷喷红烧肉。
不过夜无月似乎并不挑剔,照例是不动声色地每天吃个底朝天,让我一度怀疑他没有味觉。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秋叶寥落。那日,元锦去镇上卖药,遇见了一个前呼后拥的纨绔子弟。
我瞧着那人獐头鼠目眼神猥琐便知道他心怀鬼胎。果然,他带了人一路尾随,到了人烟稀少的山路便围上来。元锦拼命挣扎,怎奈对方是六个大男人,三五下便将她按在地上。罗裙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那人就这么扑上来,舔啃她雪白的脖颈。
虽然知道这不过她的记忆,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却依然心如刀绞。
“救命!!!夜无月——”
元锦那一声凄然又无助的呼唤在林中久久回荡。或许他是她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救她的人。
忽然平地起了大风,将树吹得哗哗作响,惊起林间的飞鸟。接着,按住元锦的五个家丁一齐向后直飞了出去,连惊叫都来不及,便没了生息。死法都是一样的,他们被面孔扭曲地分别挂在高大的树上,一根尖利的树枝从背后穿透了胸口。
那富家公子吓得惨叫一声,瘫软在地。
身披黑袍的夜无月似鬼魅一般凭空出现,站在浑身颤抖的男人的面前,开口:“你看过她。”
他的声音太冷,甚至让人分不清这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纨绔拼命摇头:“是她勾引我……是她……啊——”两道黑气同时刺向他的双目,只听他凄厉哀嚎,血从眼窝里淌出来,滴落在衣襟上。
“你碰过她。”男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求,求你……饶了我……”
纨绔断断续续地哀求毫无效果,他的两只手从手腕处被齐齐切断,血流如注,疼得昏死过去。
夜无月伸出右手,食指微动,将那半死不活的花花公子定在半空。然后将手慢慢插入对方心口,将那颗还在颤动的心脏扯了出来。接着,手中燃起一团黑色火焰,将那颗心烧成灰烬。
我心中骇然。他不但虐杀了那人,还用真力将那人的元魂毁了,使他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
他转身向元锦走去,看见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往后缩的时候,停了步。
她在害怕。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怕那个纨绔子弟多一些,还是怕夜无月多一些。
残阳如血,落叶萧萧。
他与她静默相视。
片刻之后,蜷缩着的元锦垂眸道:“你的法术能将我的衣服还原吗?”
我怔了怔。
夜无月也怔了怔。他脱下外袍将她裹住,横抱起来,向竹屋走去。
“你什么都不问。”他说。
“你救了我。”她靠在他肩头,“这就够了。”
不问,也不说。我想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他们才会有这样的相处方式。无论夜无月是一个怎样狠厉而冰冷的男人,那一刻他为她而来,予她庇佑,护她安然。在元锦心里,他便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
那晚,直到空气里淡淡飘起魔族的摄魂香,元锦才安稳睡去。
第二天,一个消息震惊全城。那纨绔公子府上遭了强盗,从刚满月得婴孩到年过八十的老者,上下一百三十余口无一活命。
元锦心中一颤,匆匆赶回竹屋。
夜无月正在窗前坐着。
“为什么要杀他们?”她眼里都是怒意。
他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于我而言,过是提前送他们进入轮回而已。”
“但于我而言,他们全部因我而死。”她的眼里满是哀伤。
“我要离开了,元锦。”
她一愣。这是夜无月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相处这些时日,他甚至都没有开口问过她的名姓。
“我有一场仗要打,倘若胜了,便回来接你。”他顿了顿,“听闻凡间女子被男人看过身体,便要嫁给他。我既看过了,就会负责。”
他这一番话说得认真。我听得差点笑喷了。这算什么表白?人家姑娘听了不踹飞你就算客气了。
果然,元锦脸上红红一片,咬牙道:“我不需要你负责。”
他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覆上她的唇。
如此流连辗转的一个吻结束后,夜无月看着她,问:“现在呢?”
对于元锦来说,竹屋中相处的一段时光应该是她最宝贵的记忆。她将它保存的如此之好,每一个细节都这样清晰。我不知道她在漫长而孤寂的千年时光中多少次回想起这些与他相处的时光,每一遍的重温是不是都会更加心疼。看着此刻她青涩而温暖的笑颜和那些满怀期盼的等待,想起她一缕孤魂独立桥上远望的样子和最后烟消云散的结局,我心中不忍。
此时的夜无月还只是魔族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受尽欺凌,落魄隐忍。他所说的那一战,便是抢夺皇位的一战。他孤注一掷以禁术借来幽冥之力斩杀所有竞争对手,最后手刃上一任魔君,问鼎皇位。
是的,他杀掉了亲生父亲和所有的兄弟。
他没有来接她。
因为他被幽冥之力反噬,被困在幽冥之境整整五百年才挣脱。
接下来的一段记忆很模糊。就像一场噩梦,元锦将它丢在角落不愿碰触,最终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样子。
夜无月屠府的那晚,一个小厮回家探病,逃过一劫。他记起那日自家公子在路上对元锦有兴致的事,向官府报告,说住在山间竹屋里的女子有古怪。一队官兵前来捉拿元锦,被夜无月临走前设下的剑阵所伤,更加相信她是妖怪,请了一堆道士来作法,死伤无数。
七天里,元锦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竹屋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夜无月的名字。
七日后,阵破了,元锦被塞进贴满符咒的铁棺,在全城人的欢呼雀跃中被沉入河底。
她的魂魄被缚在铁棺中入不得轮回,在漆黑冰冷的河底日日消磨,变得越来越弱。
而当她最后的元魂就要彻底消失的时候,铁棺忽然被打开了。
面前是身着青衫的宋允之,手中握着一颗金色的元魂,对她微笑道:“做个交易可好?”
木有鼓励不幸福。求动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