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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干戈玉帛岸芷汀兰,冰释前嫌郁郁青青 ...

  •   火车站,人潮涌动。回乡的,离乡的,喜极而泣的,感极而悲的,应有尽有。

      蔡锷眼尖,一眼就看见刚下火车东张西望的载供,急急地赶过去,披着的军袍都被抖掉了,还是身后的警卫员忙拾起的。话说蔡协统近日升迁,又加配了一名警卫员。新来的这个,不爱说话,但是什么事都处理得很好,蔡协统不知他什么来头,肯定不像履历上说的那么简单,还需时日考察。

      董瑗也早就看到了,此刻一时心头迷乱,顾不得矜持也紧倒脚步跟上去。

      不知是不是湖南养人,一身戎装的载供愈发挺拔,此刻身高已赶过他的松坡义兄,只是脸上仍留存的部分稚气,出卖了他的年龄,不过也只是十八的黄口小儿。看见蔡锷、朱德和董瑗等人,憨憨的笑容不禁流露。过了这么久,他大概都忘了那日在九王爷府董姑娘那番伤人的话了。不过“父母双亡”的他可能打小就习惯忽略别人对让他的伤害了。

      “大哥,朱兄……子彧,我回来了。”

      “骢仁,这位姑娘是?”蔡锷愕然看着俊挺的载供身边亭亭玉立、也算得上是惊艳群芳的姑娘,又偷偷看看自己身边董瑗的脸色,暗觉不好。

      载供放下手中皮箱,笑颜顿开:“容我介绍,这是我堂叔的表侄女,名乌日玄,曾经也是个格格,此次在湖南例行公事,不想竟偶遇,也属同道中人,这些天一同共事。世泰兄让她随我到昆明,她也有要事要办。”

      看起来冷傲的乌姑娘许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身子稍微一欠,算是回礼。一时气氛竟有些尴尬。

      还是蔡都督有见地,熟络地招呼众人回程,一边偷偷趁大家不注意给仍不知死活笑得如沐春风的载供以目示意。可是对方根本没有接收到,仍满面幸福感地望着两位姑娘。一个是如此动荡年间偶遇的近亲,一个是朝思暮想的佳人。如此后知后觉,他载供也属一大奇人。

      董瑗姑娘犹怔怔地回想着载供的那句话,“这些天一同共事”…………古今中外,姑娘们最会做的事情就是从在意的人说的话里挑重点。当然朱德的一句轻声讥诽,她的好耳朵也没错过,“臭小子桃花运这么旺!”

      他从来不乏红颜知己,那我又算得上个谁,此次又该何去何从……不过纵有千般儿女情长,董姑娘也没忘了此行目的——助云南方面军,迎合黄花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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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席面上好谈事儿,蔡都督又安排一顿丰盛的接风洗尘的佳肴,也是急于问问载供接下来的各项要事。一大桌难寻的山珍海味前竟只坐着两人,其他人均被勒令退下。二人商议的事情,传出去,留命就难了。

      “松坡兄,这里最近动向如何?”载供有些先发制人。

      蔡锷笑笑,斟杯酒,却被载供拦下了。了然,这是载供知道自己肺不好,给自己下禁酒令呢。“众兵士军官推举我升迁为云南军区总都督,旁人不知,我却知道这是同盟会软硬兼施邀我一同受死呢,哈哈,不过我倒是乐意得很。前日给那边发过电报,起义一旦开始,绝对寄予同情性支持。西南边境匪乱横行,木府也在抵抗,不过我看以木家的实力是撑不了多久了,马上又得靠咱。内阁总理大臣老袁头三番四次邀我回京,只要我一答应他就上奏折。”

      载供紧张了,“你可答应了?”紧要关头,蔡都督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失了就废了。自己的肩头被轻轻拍了拍,眼前的兄长趁着自己着急已然偷喝了两杯,微笑着回答:“怎么可能?这地方才适合我。回京师便如笼中鸟。不说了,要紧的事你可一件都没说,再不说,我可要怒了啊……”

      “再喝我就替嫂子用家法!还喝我就用军法!哼……”载供小孩子心性仍是没改,半调笑半嗔怒,自己斟了一盏,话锋一转,“眼前有三件大事。第一,湖南方面军蓄势待发,新军中级军官都是我们的人,只等这边号令。不过我下令,危急时刻,便宜行事,所以他们很可能随时起义,我们这边也要随时配合,夹攻战术,攻占越多越局势越稳定,不急于北上。第二,黎元洪这颗老姜是又老又辣,大哥肯定明白。我是啃不下来,还劳烦大哥书信一封。第三,广东方面军自北而来的军械,是伪造货物,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刻叫停。首战可能由我们发起,当务之急得布置战略了。起义,就在这一两天了。”

      门外应时叮当一声。窗上的身影一看便知不是男子,载供心中有数。不管蔡锷的震惊,只丢下一句:“大哥赶紧准备吧,这点小事我来处理。”穿好解开的军服,拿上凛凛作响的皮腰带脚下生风地就走出去了。

      等蔡都督反应过来,也是不顾一桌佳肴,转身进办公处规划作战部署图了。他完全信任他的兄弟,如同信任他自己。除了具体作战事宜,载供说一,他也不去做二。

      可惜了一桌好菜,就像千里马难遇伯乐,这好菜难遇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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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知道身后之人是谁,二话不说关上房门。

      载供看着禁闭的房门,这下才知道着急了。“子彧,你开开门,不开门你也听不见我给你解释。”

      谁想听你解释!

      “广东方面我已发派过电报,他们应当已撤换武器,你何必如此焦急!”载供说到这里,也是有苦郁结在心口。这些天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湖南忙碌,忙而充实。他对自己的生活步调做了不少调整,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绝不是再是以前的那个胆小怯懦、苟活乱世的九王爷了。我已成人,要让九王爷这三个字化作威名,成为真正爱新觉罗家的骄傲,他常这么想。九王爷载供入营巡查,与当地长官谈判,培养亲信,培植势力,任何一件事都做得毫不逊色。甚至是在调查董瑗这方面,连林觉民他都清楚了,可唯独他摸不透董瑗。“你是不是很担心你的觉民哥哥,我,已发电报,要他,从起义活动中撤离出去……我”后面句的“我做到这样仁至义尽了,帽子有多绿我也没去考究”被骤然打开的门吞咽进去了。

      “我没担心他!”董瑗急急地解释。话说完两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刚才空气中也许还有些暧昧的意思,又马上因为董瑗骤然冷下的脸而消散尽了。“我关心谁不关心谁,与九王爷无关。民女一介草民,此次应王爷电报而来只是为了配合蔡都督和王爷您进行起义。孙先生特意嘱咐,叫我万事依王爷而行。但民女,气节犹存。孙先生看重王爷品行,望王爷自己,好自为之。也别再做顽愚不化的资本家了。”说罢,就要下逐客令。

      载供听了第一句就已火冒三丈,一米七八的个子,血压要蹿到一米九了。“什么无关!什么王爷!就为了不让你再以这种口气唤我为王爷,我事事做尽做绝,只为改好我这头衔,你……我无品行?好!既然你如此无情,如此有气节,自此你且去听都督调遣,我们再无瓜葛,我也不愿差遣你。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说到这里,月光下,小王爷的眼红得厉害,那晶莹,眼瞅着就要落下。

      董瑗听来,这字字句句都直捅心窝。这么多天过去,载供精壮了没错,可那也不能掩盖他急速下降的体重。他身上有几斤几两肉,不用秤,董瑗的眼就足以丈量了。她不是没看见,此刻又有多想伸出手把眼中人的泪擦去,告诉他自己这些天都要思念成疾,告诉她十九年来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在意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的人。可她看见了远处一个姑娘的身影,象是想起了什么,收住心神。“王爷,你在董瑗眼里、心里,一日为王爷,便终身是王爷。男儿有泪不轻弹,王爷你又何苦呢。这几天我联系云南同盟会盟友,将同盟会兵源编入云南正规军。王爷,夜深露寒,民女歇息了。猜想都督或是乌姑娘那里也需要你……”几句话,句句双关,意味深长。可载供听不听得懂,就看悟性了。可没等小王爷悟出来,面前就只有禁闭的门,而鼻尖尚存的酸意,和只属于某人的体香了。

      哪怕是被骂,载供也有些期待这么近距离,长时间的谈话。可惜它已经戛然而止了。有情人,大多贱意盎然。

      碰巧路过看到这一幕的乌日玄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有了起伏。她见惯了小王爷的沉着果敢,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情长的一面。侠骨柔情最是动人。难得啊难得,愿天下男子都如他这一般。说罢摇摇自己的头,推翻清朝,推翻那群害人的狗官,才是她眼里顶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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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这夜,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还不算入秋,雨是常有的,直润得绿草愈发郁郁青青。

      董瑗吹了蜡烛,站在屋中,半倚着窗棂入神。屋内的漆黑,让她想起初识的那夜了。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她反复叨念着这两句诗。她心里想着:这个傻子,他是真不知影子已投在窗前,还是博我同情的招数。这么多天没见,少年时期,人是常会变的。如今他已有些变化,十年,二十年,如果我们还有命相见,你我又会各自变成谁,这天下又会是谁的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都说广东人立言,湖南人流血,江浙人摸钱,看来也不是虚言。黄花岗那边无论如何,希望觉民哥哥平安,他的“与妻书”她也读过,凭女子心性而言,她不想这样爱护自己妻子男人就这么为国捐躯,不,她不想任何战友为国捐躯。如果凡有革命尽象英国“光荣革命”那般多好。自己自立志革命以来,已过几个春秋,载供都长大了不少,自己明明年长与他,更要成熟。革命之事,紧要之极,但盲目不可取,分析当今局势,起义在所难免,不过取得彻底成功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奋杀前线也许不是首选,那么自己也许应该,去敌后工作了……

      这个傻子,站了一柱香。他不心疼自己,也不管别人心疼不心疼他。革命时,凡有牵挂,终是拖累。他是不懂,还是不想懂,对自己,他怎么就好像没长大过一样呢……可这样也不是很好吗,他对自己,可会同世间男子不同而始终如一呢,可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呢……董瑗有些想笑,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也不顾他了是吗……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拿了件锦衾。矜持这么久,还是给这冤家开了门。身子再精壮的人也禁不住这雨耐得住性子地淋。

      见着眼前光景,她也快被引得几欲落泪:“王爷你何……”

      话没说完,就被不顾风雨小跑而来的朱德打断:“载供,董姑娘,都督就知道你们没睡,邀你二人快去,有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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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供,说曹操曹操到,木府果然顶不住,叛军以至。不过人数不多,乌合之众,灭他说容易也容易。你来看。”蔡锷牵过载供引他去看桌上的军图。蔡锷不愧科班出身,画图精准又考究,虽不是国画,也透着蔡都督的将门风范、军人风骨。“这里,这里,被占。务必夺回来,把南蛮子赶回老家去,再越国界就是招我灭他小国了!英国觊觎西藏多时,我们能保多久是多久。高原处无人区可不必理会,横断山附近可是要地……此次我可以亲自带兵去灭他……”

      “不行!骢仁请战!”

      蔡锷一愣:“可你还没有实战经验,太危险。”

      载供自信满满地笑着,胸有成竹。“我有不少身经数战的亲信,大哥请信我,骢仁不是那种把自己推向绝路的人。再说这里有许多事我办不了,还得仰仗大哥。无需多言,兵听将令草听风,大哥,我自愿立军令状。”载供一张小脸严肃地绷着,棱角也分明起来。而董瑗直望着这样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神。

      “好了好了,骢仁越来越有为将风范了,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我最了解你。让你北上我确实不放心,可南下的话不是不行。这样吧,你为主将,朱德、满江为副将。小德子,如果这次回来你立了战功,虽然舍不得你走,可我也会给你升迁的机会的,你有将才,不能总在我身边作警卫员。不过切忌不可贪功,你的性子我不放心。满江是我的得力部下,他谙熟地形,作战时多听他的意见。朱德,去执行军令吧,骢仁初时还不熟悉军务,多辅助他。明日卯时山下集结。”字字句句都象投枪,又硬又准,嘱咐完大务,又得照料小情,见其他人离开得差不多了,低声再嘱咐载供:“给你三句话:第一,主守不主攻。第二,因地制宜,不仿前人。第三,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湘军精神谨记。为兄知这些道理你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一再嘱托,莫嫌大哥啰嗦。我且下去安排军务,还有几个军情要会得开,你们在此自便。”临出门之前,还朝载供挤了一下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窗户此刻得意思就是:兄弟,把握机会!别说大哥不帮你!

      窗外的雨仍旧在坚持,天渐渐地有些亮。还真是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啊……屋内沉默了许久,两个人站的很近,心的距离却不知远近。

      最后,还是载供忍不住开口:“子彧,我下不来狠心,我不想和你恩断义绝。你骂我打我,我都走不了,我的心一直就在那儿。我不了解你,不代表我不想了解你。平日别人一些个文绉绉的讨姑娘喜欢的话我也不会说,你别误会我变心。这些话不说了,此次南匪作乱,不可不平。我此生,’生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我希望回来那天,能有你迎我,我不是孤家寡人。”

      董瑗是面对着载供站着的,所以脸上如断线玉珠一般的泪是掩盖不住的。她也不忍低头,那样就看不见载供此刻真挚的眼了。

      “你放心,我的身手我知道,我定安然无恙回来。只求你等我,我有千般错处,请你等我回来再骂我……我,心有牵挂,生死不惧。”载供说完,自己也哽咽了。他看着董瑗的外刚内柔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情愫,一把上前抱住嘴硬心软的董姑娘,曾经的约法三章早就被两人抛弃。虽说董姑娘也不算矮,可就是比她那冤家矮半头。她靠在载供肩头,手也紧紧地环着对方的脖颈。这个温度,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了,差点儿就忘记了。

      董瑗万般感动在心间,她突然不想硬生生地抵抗这样的情感了,如今国破家亡,两个哥哥生死未卜,世上最亲近的人,还不就是这个笨王爷。爱情和革命,到底什么地方矛盾了?

      她眉目含情,朱唇轻启,芳兰轻拂,只六个字,叫世上所有男子也无法抵抗,包括有颗男子心的女子。“你若归,我定嫁。”你何时归,我何时嫁……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情动时是一名姑娘最动人的时刻,何况是本就倾国倾城的姑娘。

      日出东方,军旗飘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干戈玉帛岸芷汀兰,冰释前嫌郁郁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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