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处》一株行走的草

2、重逢

　　他回家后换了两次药伤口就慢慢愈合了。那天回家后母亲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伤着急得不行，他怕她担心，只说是不小心被梅枝划伤的，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
　　可就算是这样，母亲还是不放心，急忙让人找大夫来给他看病，还好他事先知会过萧乾，让他告诉大夫不要跟母亲说他是毒蛇咬伤的。受伤这几天母亲每天过问他的伤口的情况，直到两三天后看到他的伤口渐渐愈合才放下心来。
　　这几天他一直想再去一趟香山，上次匆匆一别没有好好跟端云道谢，纵使他看得出来端云的潇洒与大气，可是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再次登门给人家道一次谢。
　　正月十四那天他在母亲的千般叮咛之后才得以出门，和萧乾两个人骑着马往香山的方向去。明天就是元宵节，路过闹市的时候看到已经有很多人把花灯都挂出来了，路上也是挤满了人。他们两个放慢了速度前行，直到过了闹市之后才敢挥鞭策马。
　　两个人上了香山，梅花还是那样骄矜，冷眼于山下的繁华，不变的傲然。把马系在梅林外的树上，步行往里面走。这次来香山的目的不再是赏梅，所以他脚上的步伐和眼睛的余光并没有在梅花上有过多的停留，只是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深处走。倒是萧乾，因为上次的缘故，走在他旁边总是专注看着旁边的梅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萧乾，你什么时候对梅花这么感兴趣了？”他看到萧乾的神情，知道他是为上次的事，故意打趣说。
　　“主子就不要取笑我了，奴才哪有赏花的情趣啊！”萧乾被他一打趣，才放下紧张的情绪。
　　“我知道你为上次的事，不要这样紧张，上次纯粹是意外，以前来不也都没事，我们小心一点不去碰它们就是了。”他安慰着说。
　　“奴才知道，可是小心一点总没错。”
　　他了解萧乾，从小就这样，对他的事总是小心翼翼，上次他被毒蛇咬了他一直很自责，直到他的伤口好了才慢慢放下。看到他那样，他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梅林的尽头，那座小小的四合院终于映入眼帘。萧乾走上前去敲门，敲了几声都没人来开门。
　　“主子，里面好像没人了。”萧乾回过头来说。
　　看到萧乾敲了那么久的门都没人应，他正低头思考，想了一下终于皱着眉说了一声“萧乾”，然后看了院墙一眼。
　　萧乾会意的跳上院墙，看了一会儿才对他摇了摇头，下来说：“主子，没有人在，院子里收拾得好好的，不像是出事，应该是走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包雨前龙井，看来他是像陶潜一样经历桃花源记了。叹息一声之后他再看了一眼那两扇紧闭的院门，握了一下手中的茶叶转身离开，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
　　元宵节的灯会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天子脚下北京城的人们更是把这个节日看得尤为重要，那种热闹与过年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各样的花灯挂在楼檐下和街道两旁，很多人围着灯笼猜灯谜，还有游河的男男女女，里面还漂着小小的许愿灯。
　　走在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他时不时的微微侧着身子以免和旁人相撞。看着旁边赏花灯、猜灯谜的人，一只手被人拉着。
　　“二哥哥，你看那边，我们去看看，快点。”萧乾落后一两步跟在他后面，一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少年拖着他的手拼命的朝河岸边走去。
　　昨天他寻端云不得只能回家，到家后刚在书房里坐下就有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
　　“小丫头，你怎么跑出来了？”他掰开捂在眼睛上的小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那个小女孩的肩膀问。
　　“我去求太后娘娘，我说我想来找你，她被我吵的没办法就放我出来了啊！”那个小姑娘在椅子上坐下，顺便拿起了旁边的茶喝了一口接下去说，“我来的时候太妃娘娘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快晌午了才回来，快说，你是不是又去玩什么好玩的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就知道玩啊，”他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了起来，“说说看，你这次出宫又有什么事啊。”
　　锦怡是他三叔越王朱瞻墉的女儿，正统四年，越王病逝，越王妃积郁成疾，三个月后亦随越王而去。那时锦怡才八岁，太皇太后怜惜她年幼，接进宫亲自抚养。三年前太皇太后病逝，临终前嘱托孙太后一定要善待锦怡，抚养她长大成人。从此锦怡就一直跟孙太后住在仁寿宫至今，孙太后也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疼爱有加。他们两个的感情就是一起住在太皇太后寝宫时培养出来的。
　　“我想你了所以就来看你啊！”
　　“换一句，这句话说过第八遍了。”他另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翻着书，连头都没抬。
　　“嘿嘿，二哥哥英明，二哥哥聪明绝顶，什么事都瞒不了您。”她走过来嬉皮笑脸的对着他讨好的说。
　　“快说，不说你可就没机会了。”他拿书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二哥哥，你说今天什么时候了？”锦怡一脸谄媚的半蹲在他面前问。
　　“不行。”
　　“额，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锦怡一脸疑惑。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去逛灯会吗？”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也可以出去。”她着急起来，大声反驳说。
　　“说不行就不行，没得商量。”他斩钉截铁的说。
　　“那我就告诉太妃娘娘你的手是毒蛇咬伤的。”她坚决的说。
　　“你敢威胁我？”他放下手中的书问他。
　　“哎呀二哥哥，求你了，我听那些宫女太监说京城的元宵灯会很热闹很好玩，你就带我出去一次吧，就一次好吗？太后娘娘已经答应让我住三天了，求你了二哥哥。”锦怡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说。
　　“锦怡，不是我不带你出去，元宵灯会人太多不安全。要不你下次出宫我再带你出去好吗？”看到她那样子他就有点心软了，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以后出来就没有元宵灯会好玩了，我就是为了看灯会的。我保证明天一定会紧紧跟着你的，不让你看不到我。再说了我明天会打扮成男子的模样，这样就不会怎样了啊！”她滔滔不绝的说服他。
　　看到她这样子他就心软了，他从小就疼她。虽然只比锦怡大四岁，可是他的心智早熟，不管是表里还是内心，他怎么看都不像比她大四岁的哥哥。那时候他们跟太皇太后一起住，读书写字都在一起，锦怡自小就好动，耐不住性子练字。有时候先生让他们抄文章她没抄，怕太皇太后责罚，他就偷偷帮她抄了交上去，所以现在他不仅写了一手漂亮的行书，还练成了一手娟秀的小楷，这就是以前帮她抄字抄出来的。
　　他皱着眉思量着，锦怡眼巴巴的看着他不敢出声，他沉吟了一下说：“带你出去可以，但是你自己说的话都要记住了，否则，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了。”
　　“我就知道二哥哥最好最疼我了，二哥哥是大大大大好人。”锦怡高兴的跳起来抱着他说。
　　他本来是有点失落的，现在被她一闹心中的阴霾就被扫去了大半。
　　“好了，那现在说说谁告诉你我的手是让毒蛇给咬伤的。”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腿叠起来整了一下衣服问。
　　“莲儿说的，她不小心说漏嘴我就逼她把事儿告诉我。二哥哥，你不会罚她吧？”她本是低着头说的，问到后面才微微歪着头问。
　　“罚她？你现在也会害怕我罚她了，我要罚的人是你。”莲儿是他房里面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丫鬟，他的手腕被毒蛇咬的事她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不小心说漏嘴让锦怡知道，她也是不会到处乱说的，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嘿嘿，二哥哥怎么舍得罚我呢？我们去太妃娘娘那儿吃糕点吧，出来这么久我也饿了，快走快走。”说着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在背后推着他朝门外去，他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锦怡果然把自己打扮成男子的模样乖乖跟着他，还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把扇子学着男子走路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可是一遇到什么她觉得好玩的东西就会原形毕露。
　　他被她拉着走向河边，河里面放满了小小个的花灯，有许愿的，有祈福的，人们都趁元宵节的灯会在花灯上写下自己心中所想，只要过了南桥花灯还不沉下去的就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了。河畔上许多女子也成群结队的在放灯，说说笑笑，绿衣服的女子不知道在黄裙子的女孩耳边说什么，黄裙子女子推了一下她低头笑着转向一边。
　　“二哥哥，这些是在干嘛啊？”锦怡指着河上的花灯问。毕竟是第一次出来，对着什么事都觉得新鲜。
　　“他们是在放灯许愿，把花灯放在河里，只要花灯顺流而下过了南桥还不下沉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看到锦怡这么高兴，他心里也高兴起来，耐心的告诉她。
　　“哦，原来是这样。二哥哥，我们也去买花灯吧，我也要许愿，我有好多愿望的。”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许愿？”他笑着问她。
　　“有啊，我想要二哥哥，皇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皇后嫂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们永远在一起。还有天上的皇祖母和爹娘也要开开心心的。”锦怡认真的说，满脸的真诚。
　　端云和秋霜打扮成弱冠男子的模样在灯市里穿梭，“公子，你看这个。”说着拿了一个孙悟空模样的花灯给端云看。
　　“公子，这个铁拐李的花灯是独一无二的，买一个吧，才五文钱。”卖花灯的老伯和气的说。
　　端云拿着那个花灯笑了笑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虽然她年年都来逛灯会，但是从来没有买花灯回去过。放在这里看它的人更多，这么漂亮的花灯唯一的价值也就是供人欣赏，一旦买回家中过了几天的时光她一旦厌倦，也是随处一放或者直接扔到，所以她每一次都只是看看就好。
　　“公子，快来，你看这个。”秋霜又跑到对面的摊位叫她。走过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面具，每一个都做成京剧里面人物的样子，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操。秋霜拿了一个关公面具盖在自己的脸上对着她左右摇头。
　　“两位公子，随便挑，你要什么面具在我这里都能买到，包您看了喜欢。”老板是个年轻人，一脸的机灵，不像卖灯笼的老伯那样随和。
　　她看着秋霜的样子觉得好玩，自己也挑了一个黑脸包公的面具戴在脸上，对着秋霜两个人哈哈大笑，还学着京剧里面的人物说话。
　　记得小时候她和哥哥淘气，有一天晚上两个人也是戴着这种面具躲在花园的假山里，等到有人经过的时候才从假山里跳出来，把一个家丁吓得掉进旁边的湖里。那一次他们兄妹两个人被父亲罚跪，谁求情都不行，最后还是母亲跟父亲生气才把他们放出来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再不敢随便淘气吓唬人。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小时候调皮没少被父亲责罚，后来渐渐大了，明白事情轻重，知道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乱开的。后来慢慢的跟着哥哥读书写字，性子也不再那么野了。再后来跟着师父学医认药，虽说在外面的时间更多，可是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随随便便淘气的性子了。现在想想，有些时候还是会怀念童年的时光的。
　　“老板，我们要这两个。”她摘下面具说。
　　“好嘞，两文钱。”
　　秋霜拿出两个铜板放到老板手上，付了钱还没转身就听到有人在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快来人啊！”端云听到呼救声转身就往河边的方向跑，人群推推攘攘，她被挤在人群中，别说跑了，就连移步都困难，只能慢慢的拨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本来是陪着锦怡在放灯的，循着呼救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有一个人在水中挣扎，另外有两个人跳了下去一起托起溺水的那人往岸边来。他和萧乾帮着把溺水的人拉上岸来放在地上，那个人已经被灌了好几口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主子，还有气，只是要怎么办？”萧乾探了一下那个人脖子上的动脉处，抬头问他。
　　“先让他把水吐出来。”
　　“先让他把水吐出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他抬头的时候看到对面站着的人居然是端云，她同时也看到了他，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惊讶，旋即又看向地上那个溺水的人，在萧乾和周围的人的帮助下已经逐渐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人也慢慢醒转过来，他的亲人道过谢之后已经扶着他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走过去说，尽量着掩饰自己心里的高兴。
　　“是挺巧的。”端云心里也是惊讶的，她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见面，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
　　“二哥哥，这位是谁啊？你的朋友吗？”锦怡看到他们这样子，好奇地指着清扬问。
　　“哦，这是舍妹。”他指着锦怡对端云说。“锦怡，这是端云姑娘。”
　　“端~云”，锦怡低头想了一下才跳到端云身边去，弯腰指着端云高兴地说，“哦，你也是女扮男装对不对。”
　　“锦怡，不许没礼貌。”他低声斥责，锦怡乖乖的低头垂手站着。
　　端云笑了笑，看到锦怡那样子，对他说：“没关系。”然后转过头对锦怡说：“你、我、她，我们三个都是，你说谁装得最像？”她说着指了一下秋霜，这时锦怡才注意到真的是三个。
　　“嗯......”锦怡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一下，说：“端云姐姐最像，可是......也最不像。哎呀我不知道，诶！这个是什么？”她看到清扬手中的面具，拿过去好奇的玩起来。
　　“送给你，戴上就都像了。”端云笑着说。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前面，锦怡拿着那个黑脸包公面具和秋霜玩得不亦乐乎，在锦怡的观念中并没有熟与不熟之分，只要能够一起玩的就是她的朋友。
　　“我去山上找过你，可是你们已经离开那里了。”
　　“我只是偶尔住在山上，上次上山是趁着春节刚过梅花开得正好，也顺便帮师父采药。”端云告诉她，“对了，你的手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跟端云说。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碰巧罢了。”端云笑笑说。
　　“我想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道端云姑娘是否愿意？”他停下脚步郑重的说，尽量不让端云觉得他很轻浮。
　　“相遇是巧，相识是缘，交公子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她听到他这样说，笑了笑回答，还是那样坦然。
　　听她说完这些话，他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以后不要再叫我公子了，叫我景文就可以了，不然显得太生疏。”
　　“嗯，好的，景文。”
　　“二哥哥，我们去酒楼好不好，秋霜说酒楼有好多好吃的。”锦怡跑上来扯着他的袖子说，从小到大，她一有事就喜欢扯着他的袖子。
　　端云看了秋霜一眼，秋霜低下头吐了一下舌头。锦怡还不依不饶的等着景文答应他去酒楼，端云沉吟了一下说：“我们也还没吃东西呢，上次听人说有一种酥油饼，趁今天出来了刚好去尝尝，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
　　“好啊好啊，二哥哥，我们就去吧！端云姐姐还没东西呢，我们就陪她去吧。”这个小丫头虽然没心没肺，倒是看得出来他不会驳端云的意思，还学会找挡箭牌了。
　　他看了端云一眼，他知道端云是为了满足锦怡的好奇心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才说自己也要去，只见她面带微笑的看着锦怡。再看锦怡，正仰着头等着他答应，笑着点了一下头。
　　“端云姐姐，二哥哥答应了，我们快去吃那个什么饼。”边说边拉着端云走在前面，他笑着摇了摇头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