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子短篇）》毛小简

1、回家

　　迫近冬至的天气，黑得格外早，加上天边的云密集着，仿佛要下点雪，不到五点的光景，天竟像是全黑了。

　　沈扬一个人数着路边人行道上的砖格子信步。对于一座北方的小城，华灯初上，是元宵节才用得到的形容词。这条路不宽，十字路口绿灯的时候不到半分钟就可以通过。但是赶上人多车多的上下班儿点儿，堵上半个钟头也说不准。这条路之所以繁华，不光因为它是小城里比较重要的一条道路，也因为路边坐落着一所重点中学，早晚上下学的时候，身着统一制服的学生们推着自行车涌出校门，曾经是小城里重要的景观——当然，现在也是。沈扬曾经就是制造这景观的人群中的一个，此时他在校门对面的小店里随意地转来转去，就是想等着看呆会儿一涌而出的学弟学妹们在暗夜中的气势，也想顺便听听周围的感慨，“瞧瞧，三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沈扬曾经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高级别的赞赏。他不是那种优秀得一塌糊涂又顺风顺水的孩子，中学在一所平庸的学校，考进三中就是最大的出人头地。他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坏，老师没把他当成什么苗子刻意栽培，但也不会忘了时不时地鼓励他一句“好好学，咱也上三中。”

　　伸缩的校门徐徐拉开，先是零星的学生推着车子快步走出来，一出校门便飞身上车疾驰而去，慢慢儿地，学生们源源不断地从主教学楼两侧鱼贯而出，汇到校门口，三中校门正对着的路段交通一度中止。沈扬此时正坐在学校对面的一家新开的意式餐厅二楼临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把银色的小勺，机械地搅动咖啡，凝视着对面浩浩荡荡的人流聚拢，又散去。待最后一个人不见了，伸缩的校门再次关上，才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

　　“沈扬？”沈扬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高中时代的英语老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放假么？”

　　“张老师！我有点事，所以……”沈扬并不想多说什么。

　　“哦，那有空来家里玩咯。”张老师也知道，已经在读研究生的沈扬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事并不奇怪，因此客套一句，便说家里孩子还等着，匆匆离去。

　　“爸，我回来了。”沈扬淡淡地打个招呼，便进了自己屋里，直到沈枫喊他出来吃饭。

　　“今天这么冷，没冻着吧？”沈枫轻声关心。

　　“没事。”沈扬还是淡淡的。

　　“遇着什么人了么？”知子莫若父。虽然沈扬自从休学跑回家以来就不曾露过笑脸，可是今天的情况，显然还是有异的。沈枫知道儿子，表面乐观又豁达，心里却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郁结。

　　“嗯，回来的时候碰见张老师了。”沈扬对自己的情况其实是有数的，并不打算瞒着什么。

　　“哦。”沈枫答应一句，不再多言。他知道儿子的心结在哪儿：当初好端端地考上北京的大学，虽不是清华北大这样的牛校，对这偏远地方的孩子来说到底也是不错的。毕业的时候又顺利地考上研究生，任谁看来都是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无端地休学回家来呆着，就算沈枫体谅儿子不当回事，别人可说不准，这才回来两三天儿，又不是假日，也没遇见什么人。时日一长，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没有闲言碎语。

　　父子俩默默地吃完饭，沈扬收拾碗筷去厨房。沈枫跟进来处理锅里的剩菜，随口安慰一句，“没什么。”

　　沈扬没有答话，厨房里只有哗哗的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