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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有,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我历尽万世磨难,是否就为这一瞬白驹过隙?

      京城的繁华延绵百里,火树银花,锦绣如云。真就是一个,太平盛世。
      而再见时已在一年之后。
      那时,他21岁,在公主全力举荐成解头后,次年的殿试他即取了头名,做了状元郎。
      寂静深广的金殿之上,他俯身行礼谢恩,起身的刹那仍旧忍不住朝金銮座上望去一眼。大唐的女皇眉目祥和,庄重的威严却不容侵犯;明黄金线刺祥云龙纹的袆衣长而广,如工笔画一般迤逦在地,肖似的容貌却刺得他双眼生疼。
      刹那之后,他已垂眸,默默平下擂鼓般的心跳。
      而女皇并没有意识到她给了新科状元怎样的震撼,只是摆了摆手,嘱咐几句之后便让他退下了。
      一届的同窗纷纷吵嚷着要去庆祝,更多的名士贵族也是想结识于他;而他一个人在大明宫长长的玉阶上稍停了一停,睥睨众生的视野却让他有入骨的寒意。这样深刻的孤独,要有多大的勇气忍受?他有一瞬恍惚,仿佛读出了公主眼底的悲凉;可是否,一年前的一眼,已是用宿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
      他终究没有推脱成功,众人簇拥着他去了东市里最大的歌舞坊。立在金碧辉煌的门坊前,他回首看去,章台路灯火璀璨一眼望不到头,五光十色的牌坊点缀成奢靡的画卷,他竟微微有了些抗拒。而身旁的同窗已是不耐 ,扯了他的衣袂,硬是将他拉入了一片人声鼎沸中。
      “张公子,许久不来了,是不是都将我们抛却脑后了呀。”
      “许公子,您也长久不见了。可是嫌弃了奴家?”
      “李公子您也一样啊……”
      才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嬉笑怒骂。同窗中有大半都是常客,被这样一闹,已是有些飘然,只是他们仍旧唤来老鸨,细细嘱咐道:“丽娘,我们也不多说了,这位可是新科状元,要如何招待你明白的。”
      款款行来的丽娘年岁已长,却仍有风姿,随即娇笑道:“自然自然。几位公子,请随我来。”
      他巧妙地躲避着肢体的接触,只是安静地同众人来至一间名为‘流觞’的雅室。雅室不大,布置得也极有意境,丝毫没有外间的俗气,应该是专门设立以对文人雅士之趣味。
      他依旧沉默,也不管丽娘如何的向他引荐女子,他始终选择在偏僻处自斟自饮。同窗之中也有人笑他迂腐,他却赔笑不答,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人和事,一刹便是永恒了。
      直到酒过三巡,众人都已微醉,气氛愈加热闹。而忽地,外间传来一阵骚动,满堂的笑声充斥了四周,屋内几人心中好奇,趁着醉意拉回一个匆匆路过的姑娘,笑着询问外间何事。
      那姑娘身着一件亮粉色的撒花襦裙搭一件同色罩子,可脸颊却兴奋得比衣裳的颜色还艳。笑着说道:“几位公子,是‘夕雾’间里的贵客正用一叠乐谱悬赏呢,说是谁能识得那叠乐谱出处,便予黄金千两!”话音未落,已是行礼观热闹去了。
      消息一停,屋内便有人坐不住了,相互撺掇着要去试一试。“子雍,你向来最识音律,不如去试他一试?”有人笑道。
      即刻又有人接话道:“疏朗,你在此颇有造诣,为何不去?”
      有人笑着摆手推脱,也有人道:“黄金千两可不是小数,能以此为彩头,那叠乐谱怕是早已失传的,试问又有谁能熟记上古之曲?”
      说完,几人却是一愣,竟都纷纷朝角落望去。
      他持着一杯酒,眉梢有了暖色,可周身的清冷却仍是隔绝了一切。只是听闻众人一说,醉意似乎已点燃了少年的热血。良久,他才缓缓道:“摩诘可去一试。”
      几人一听,连声叫好,也不管其他,拉起他就往外去了。出得外来,才见果真是人山人海,不论楼上楼下皆挤满了围观的人。只见一楼高台中央,一个小童子举着一叠乐谱笑嘻嘻地望向众人,口中还在叫嚷着:“还有谁想一试?”
      同窗正想把他推出去,就听身旁一人道:“也不知是什么乐谱,宫商角羽分明颠倒,曲不成调,又如何弹奏?”
      那人身旁立刻有人回道:“公子说得是,方才已有不下几十人去试过,其中不乏才子名士,俱都失败而回。看来这千两黄金是无主了。”
      就在几人叹息的空挡,他已沉稳地开口,道:“可否让在下一观?”
      音落,大堂瞬间寂静,很快又为他的勇敢鼓起掌叫起好。他在哄闹声中下了楼来,接过童子手上乐谱,细心看了起来。
      他只觉入手的宣纸轻薄且匀称,其上字体工整,笔锋秀丽却含有一分傲气,甚至还隐约的,仿佛有一股苏合香的香气,猛地扼住了他的思绪。
      过了不知多久,等待的众人已有些不耐,吵嚷声渐起,而他也终于放下曲谱,仰面环顾众人,到底是没有熟悉的身影,他竟垂眸,自嘲万分。可他还是说了,字字分明:“这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三叠第一拍。”
      ‘哗’地一声,人群纷纷嚷开,相信的没几个人。《霓裳羽衣曲》这般的出名,有谁不识,怎会是这个答案?
      而只有那小童,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公子,您说得分毫不差,真是厉害极了!”
      突地,众人更是愕然,竟真是《霓裳羽衣曲》。同窗的几人已是骄傲道:“新科状元王摩诘有大才,善音律,你们竟还质疑?哼!”
      这下众人才回过神来,原来竟是坊间久传的状元郎!直至后来,大家才知,那曲谱确是闻名天下《霓裳羽衣曲》,只因用了古法记载,识得的人便极少。
      而那小童这时已恭敬对他道:“还请公子随我来,我家主人以黄金千两相候。”
      他扬起目光,神情逐渐隐忍,死死压住那快冲破胸膛的擂鼓,短促地应了一声,随着小童快步而去。
      直到小童推开了‘夕雾’的门扉,就只一瞬,他竟蓦地退缩了。他不知自己是要如何,发狠似地要见这一面又是要怎样呢?他苦笑着停步,又能怎样呢?
      “屋外可是摩诘?”忽地,一抹轻笑带出明丽的话语,馥郁的香气仿佛织成了锦云。
      他一惊,蓦然抬头,穿过云深雾绕的房间,只看到有位公子立在长案旁,身上一件绛紫色金丝福纹圆领澜衫配白玉腰带,皂罗折上巾,足下扁金马靴,侧眸一笑,入骨的娇媚傲然。
      他不禁想起儿时,母亲给姐姐做嫁衣时描的花样,素白的绢子上用绯线一点点绣了花瓣,颜色逐渐入深,仿佛浸入了云霞,再用金线细细勾勒,银线压边,一幅喜庆图样就能花上一个月的光景。他只是从不知道,还能有女子身着男装也能夺目如此,那是用泼天富贵勾画的公主啊。
      “这位公子是谁?不曾见过呀。”隐约地,帘内传来一声轻笑,锦衣的公子转出帘后,眉目入鬓,盈盈如星。
      他一愣,猛地紧了心口。而公主却是一笑,缓缓靠上锦榻。那锦衣公子也随即跟上,单坐榻边,不顾他人地执起公主的手,骄纵道:“公主也不帮引荐。”
      公主拂过锦衣公子姣好的眉眼,宠溺道:“你怎么过来了?”
      锦衣公子垂眸轻笑,音色酥软低沉,道:“武皇让我来问问公主,如何近日不曾进宫陪伴。而玉真郡主恰在,硬是要跟来。”
      话没说完,已见一个碧色的身影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抬头就是一笑欢声唤道:“姑母!”
      公主一怔,已是松开了锦衣公子,微微沉吟道:“你一个未嫁的女子,怎么能来这里,真是胡闹!”
      玉真郡主不情愿地敛了神色,又忽地开口道:“姑母,他可是你的新宠?”
      音落,屋内随即静似真空。玉真手指之人,竟是立于门边的他。
      他蓦地感到一阵炽热涌上脸颊,几乎就要不顾礼数地斥责大胆的玉真。公主却笑了,侧眸看了锦衣公子一眼,目光柔似春水却在眼底有冰冷的微光。
      那锦衣公子乖巧地坐在一旁,既不接话也不出声,眼中纯净无暇。
      而玉真郡主却朗声道:“既然不是姑母的人,那我要他!”
      他倏地抬头,惊愕地看着那个无礼的郡主,愤怒的青筋绷成一线。锦衣公子低声一笑,俯身紧贴着公主的耳畔道:“方才郡主已惊叹于这位公子的才华,有此心思不足为奇。”
      公主直望入锦衣公子的眼中,笑容愈深,纤细的五指流连在锦衣公子的颈畔,指尖压着跳动的脉搏,半晌之后,才缓缓唤了一声:“玉真。”
      玉真郡主直直望向榻上亲昵的二人,没有丝毫避讳。
      良久,公主动了丝神色,竟好似轻叹了一声,缓缓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锦衣公子听闻,刹那光华满了眼底。而他却猛地,能感到一阵刺骨的灼痛,在心脏攒成利刃,令他不禁退了半步。他再无勇气朝公主望去,巨大的冲击仿佛碎在了血脉中。
      而公主却是勾起了唇角,暧昧地唤了一声:“六郎。”
      那锦衣公子已是深愈了目光。大片的阳光透过雕花隔窗,缱绻的金色氤氲,真是一对绝色璧人。
      玉真郡主早已气得拂袖而去。而他愣愣地立在那处,深刻的悲痛压死了心跳。直到听闻公主一声隐约的娇喘,他才恍然,狼狈地踉跄退出。
      他已看不到,在他转身的刹那,公主合起的眸中刻下了痕迹。

      繁华的夜市,璀璨的灯火,他跑出坊外,只觉这些热闹是那样遥远,缤纷的色泽在他眼中只剩了黑白。他急怒攻心,半是晕眩地向寄宿的酒楼跑去。
      直到一口气跑回租住的房间,他仍是疼得捂紧了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火烧般的灼痛顺着心跳压迫全身,他猛地跌坐在地,冰凉的四肢敲在硬石的地板上,如同深夜的更鼓。
      他知道那锦衣公子不能是别人,只会是‘莲花六郎’张昌宗。而他的脑海里也只反复地回响着公主的一声“六郎”还有那句似叹息的“他不过是个孩子。”
      这两句话撕扯着他的理智几乎令他崩溃。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清楚的知道心中的酸楚。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可他心已不净,心不净又何来净土?
      念及此,他又忽地站了起来,心火如灼,却仍是转身往回跑去。
      而当他再一次回到歌舞坊时,歌声舞声依旧,‘夕雾’房内却空无一人。
      他抓着错愕的丽娘,大声质问道:“人呢?这里的人呢?!”
      丽娘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竟一时不敢出声。他便撇开丽娘,跑入房间将各个角落都急速掠过一遍,最终扶着桌沿,苦笑而坐。
      丽娘望着他有彻骨悲伤的背影,仿佛明白了什么,一瞬叹息,缓缓道:“都已走了。公子,又何必……”
      他默然无言,只觉这一夜是如此的荒谬不堪,他凄然笑道:“我不是来找人,只是落了东西。”
      丽娘一愣,只能问道:“公子落了何物?”
      冰凉的水渍侵过眼角,他压着哽咽,已能平静道:“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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