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漁樵

131、如果有来世的话

　　他的模样好奇怪，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不要！」她紧张的摇摇头。
　　忽地，他却收了手，转过身子，她吓得赶紧扯住他的臂膀。「别去！」她好怕他会从此一去不回，不晓得为什麽她有那种强烈的感觉。
　　他又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令她怔忡。
　　「妳真可怜……」
　　妳真可怜？
　　「十年了妳却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刻也没有……，妳哥哥是为我所害，子玥定当谢罪........」他顿了一顿，神色黯然下来，哑着声音道:「当年我师父不让我下山去找妳，他对我说，若是我改变了妳的命运，我们会相爱相随，恩爱情深，夫妻相伴到老；若是妳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们的姻缘会坎坷艰辛，历经波折，最终无法相偕白首，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师父果然没说错啊，月老红鞋是斩断不了天定的姻缘，这件事让我来做，此后一切恩怨情仇将烟消云散……」
　　「不！」她拚命的摇头，她不要断了两人的姻缘，她不要两人失去了牵引。
　　他的话才轻轻飘落却转过身子飘然远去，眼见马上就要消失无踪，她怆怆惶惶追了出去。
　　「龙儿啊！」
　　「龙儿，别走！」
　　她哭着大喊，不停的急促呼唤，他的小名在殿内声声迴响，他却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她一步也不敢停歇，在廊上没命的追逐，前方颀长的身影却若隐若现，渐次远去，他好似随时会消失般令她心慌意乱……，她好恨他那门奇怪的功夫，她好恨他为什麽不肯停下脚步再回头看她一眼，她好恨他给了她幸福的日子，恨他让她习惯依靠着他是多麽的快乐，恨他这麽决然的离她而去。她抹抺眼泪试图让视线保持清晰，一心一意逐着他的身影，愈跑愈急，怆促间一个蹒跚突然摔倒在地，哎哟一声，跌了一跤，等急急抬眸时他却已不见了踪影。
　　「龙儿啊！」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朝着前方他已消失的身影哭吼，却唤不回他的回头。
　　「龙儿……，别走……，别丢下我啊……」
　　回应她的却是长廊无尽的沉默。
　　她在地上低低哭泣，高高的伸出手来却等不到他来扶起她。
　　他不会回来了！
　　没有了……，这次她真的什麽都没有了……，儿女没了，连丈夫也没了，她已经失去所有的一切了……
　　她往后的人生只剩下深沉的悲哀。
　　忽地，一个坚实的臂膀将她扶起来。
　　她急忙抬头，发现是俞仲凡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她拭去眼泪，拉着他急忙着说：「俞哥哥，快！去帮我把龙儿给找回来，我不能没有他啊！」
　　俞仲凡坚定的点点头，「妳别慌，我这就去把他带回来给妳！」话才刚落，他已大步跨出，迅速离去。

　　＊＊＊
　　漫天风雪中两匹快马朝着西方追逐者，几隻苍鹰低空掠过发出长长的嘄叫声。
　　项城遥遥在望，巍峨峨的城牆高耸矗立在远方，前方的身影急急拉起马缰，马儿嘶鸣一声，朝天踢了几脚方停了下来，后方的人儿立刻策马追上。
　　他回过头来怒道：「俞仲凡，你跟在本王身后一天一夜了，你到底想怎样啊？」
　　俞仲凡在马上抱拳道：「请殿下跟着仲凡一起回宫，陛下她还在等着你呢。」
　　他阴沉的瞪着他，冷笑道：「俞仲凡啊，世界上怎麽会有你这种笨蛋啊，我龙子玥下毒害过你，也曾设过陷阱欲置你于死地，你差点就没被我给搞死呢，难道从没想过要报仇吗？」
　　俞仲看着他那张俊美到不像凡人的容颜，低声的叹口气，「寃寃相报何时了，我俞仲凡从没恨过你啊，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师父、聂太妃跟乾爹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看到所爱的人能够快乐，这些都比报私仇来得重要啊。」
　　龙子玥却是冷笑道：「像你这种蠢个性只会白白失去一切，我若是你，女人我绝不会放手让她嫁给别人，得到机会也会让太上皇认做儿子晋升为龙氏成为皇族；与其被人踩在底下不如踩着别人爬上去。我龙子玥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弄死龙安玦，他若是千金之躯，我便是万金之躯，早知道本王比他还尊贵，绝对会留他活命，然后狠狠的贱踏他。」他突然眸光一转，眯着眼，冷睨着他，「知道你是怎麽失去心爱的女人的吗？」
　　俞仲凡沉默着。
　　他又继续说：「那日她中了合欢散，得到她，我便是般龙国的驸马，所以那一天我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就在那一刻你俞仲凡得到了我师父的真传，却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而最后我为了当上驸马跟她进了宫，因而见到了我的亲娘，从此所有的王族贵冑都在我龙子玥的脚底下了……」
　　俞仲凡却苦涩笑道：「或许天意便是如此啊，从你出生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属于你，不过是绕了一圈，你若是在皇宫生长说不定十六岁就娶了她了，姻缘果真是半点强求不得的啊！」
　　「你真是豁达啊！」他故意说话刺激他，他却如此的泰然，不愠不火。
　　此刻，他终于明白他究竟输给他什麽了。
　　他凝视着他良久，最后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
　　蓦地，纷沓的马蹄声从前方轰隆地传来，铺天盖地，鼓角齐鸣地漫延而来，两人对视一眼后立刻策马入林，隐身于林子裡。
　　今州的军队浩浩荡荡的从林子前方经过，正朝着皇城的方向迈进，约有三万名骑军，应是先锋部队。等到大军经过后他们才从林子裡徐行出来。
　　「这队骑军行军速度极快，朝着东方前进应是想突击皇城，你刚刚为什麽不出来阻止他们？」俞仲凡皱着眉道。
　　「宗轩拿着兵符在今州派兵，还刻意把将领都换过了，带队的将军是生面孔，本王不识得，自然他也不识得本王，我们若冒然冲过去，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身份。」他说。
　　「宗轩这个卑鄙的小人早已做好万全的措施了，我们现在立刻进城去，请你即刻在项城下令，派人把这队骑军给追回来。」
　　「来不及了，这三万骑军行军速度极快，等本王回到项城再下达命令，部队已经在攻击皇城了。」
　　今州与皇城距离太近，一旦今州发动突击，皇畿驻地的大军会回防不及，这也是为什麽今州向来都是龙氏的属地而不分封给各州郡王。
　　这下可糟了！皇城裡有几十万户百姓啊，守军只有两万。
　　俞仲凡暗忖着他得快马加鞭回去通知崔大将军。得在今州的骑军抵达皇城之前做好防御工事，把驻在皇畿的大军派去守护皇城以确保安危。
　　「崔浩正在皇城西南的安屯郡练兵，那裡约有五万军，距离这裡比较近，你速速去通知他立刻率兵赶过去，在今州的骑军抵达皇城之前便可在中途拦截接战，让他先抵挡一阵子，本王回到项城后会尽快派员去下达停战命令，把骑军给调回今州。」
　　俞仲凡点点头却迟疑了，「可……」
　　他答应过她，要带回他的啊。
　　如今他俞仲凡却得毁诺了。
　　「怎麽了吗？」龙子玥冷冷凝视着他。
　　国事要紧，仲凡忙作揖道：「仲凡遵命，不过……」他顿了一下方道：「恕仲凡大胆，请亲王抵达项城后能否在那裡静候着仲凡？」
　　「好吧！」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得到应允后，俞仲凡方安下心来便抱拳告离，接着快速的策马离去。
　　龙子玥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喟然长叹一声。
　　俞仲凡啊俞仲凡，你这个二愣子到底是好在那裡啊？什麽我在意的人都喜欢你？
　　或许，我真的比不上你吧？
　　我已一无所有，她的路途有你伴着她走，而我的路程却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
　　她有你可以相依相伴，可我却什麽都没有了……
　　琯儿走了，璘儿也走了……，而她，需要的人向来不是我，如今我已生无可恋，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你不同，你能带给她幸福。
　　「对不起……」他对着他逐渐远去的缩小身影，怅然的说着。
　　「这句话迟了十年了，当初若不是我，你们不会是今日这般，会在某个地方你们很幸福，或许还有几个孩子，几个建康漂亮的孩子……，建康漂亮会长大的孩子……」
　　如果有来世，我要比你先认识她。
　　如果，有来世的话。
　　他仰着天，噙着泪回首这一生。片刻便落寞的回过头，策马往项城方向奔去。未到项城前方几里路，果不其然宗轩已经率着几千名精兵严阵以待。
　　这是前往项城唯一的通路，他正等在路上准备除掉他呢……用他今州的精兵。
　　他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到项城，破坏他的大计。
　　「你总算来了！」宗轩率着全副武装的精兵，骑在马上面目狰狞，一见到他到来便阴冷冷的低声笑着：「龙殿下啊……今天可是你的死期了！」
　　他豪情轻笑，慨然的拔出凌霄宝剑。
　　聪明如他早料到会是如此，他沉着的冷视着眼方这一大片金戈铁马，无畏无惧的缓缓抽出凌霄宝剑，随着剑光一闪，厉声喝道：「来吧！」
　　「上！」宗轩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便蜂涌而上，顿时杀声震天……

　　***

　　片片的鲜血洒在白雪上更显得红艳，红得憷目惊心，红得慑人心魄。
　　蓦地，雪停了，冷冽的朔风中宗轩没命的往前奔跑，连气都顾不及顺上，待他一回眸凌霄宝剑已经骇然的抵在他面前。
　　龙子玥浑身是血，青丝散落在肩上，随风扬起，他右手执剑踉跄的趋前几步，宗轩吓得直直倒退，直到退无可退，背后紧紧抵着一座耸天古木。
　　「把兵符交出来！」他拭去嘴畔的鲜血，怒道。
　　「哈哈哈！」宗轩冷笑几声便取出兵符往外抛去，龙子玥身影一跃，凌空而起，利落的接下兵符，着地时却已不支的半跪倒，鲜血渤渤不间断的从身上渗出来，一滴又一滴的落在皑皑白雪上。
　　他替自己点穴，止了血
　　「没想到你居然可以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杀出来啊，还可以追到我，龙殿下你果真天下无敌。」宗轩冷眼瞥着他满身的殷红，见他挨了好几刀，伤得可不轻便冷笑道：「原来龙氏的血居然是红色的，我原以为那麽尊贵的血会是金色的呢？」
　　「就算我身负重伤，你宗轩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他低喘着气，使剑抵在地上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现在我是打不过你，不过嘛……」他拔出手中的宝剑在空气中晃了几下，看着不太明亮的流萤剑光，嗤道：「你快死了，受了那麽重的伤，已经活不了了，你心裡有数，我这是在等着你断气啊！」
　　他抬眸瞪着他，发现他手中正拿着天冥剑，龙子玥冷冷笑道：「我是快死了，等我死了再将那把破剑插入我的身体裡吗，这样有用吗？」
　　「传说天冥剑怨气太重，需要有龙氏的血才能淬炼完成，你虽负重伤，但武功奇高，我仍打不过你……，不过嘛你伤得太重，血流得很多支撑不了多久，等到你一息尚存时我宗轩再送你最后一程吧。」
　　龙子玥勉强撑着剑起身却仍狼狈的摇晃了几下，步履凌乱，宗轩却吓得赶紧退后几步，吱唔道：「就算我宗轩武艺不精，可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能耐我何？时间站在我这边，你只会愈来愈虚弱，我却可以跟你耗！」
　　「我负伤虽重却天赋异禀，以我的体力支撑个三天三夜没问题，你宗轩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宗轩听了心中大骇，或许不到一日，俞仲凡会来，兴许章思予会带着禁衞军赶来，无论是谁过来，届时他将小命不保。
　　龙子玥却淡漠一笑：「我不会杀你的，我不想你死啊……」
　　宗轩心裡一阵骇然。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笑得邪气。
　　他很不喜欢他那种邪裡邪气，奇怪的笑容，他乾咳两声，撇撇嘴道：「龙氏的皇子啊，你没了，龙氏就绝了，这可是天意啊，龙氏要灭亡了。」
　　「是啊……」他自嘲的笑着。
　　宗轩忍不住啧啧两声，「连我也为你感到可惜啊，龙国文武大帝与仁武贵妃的儿子，你的天资奇高，父母又是何其的卓越，若从小在皇室的教养之下长大，你可不同凡嚮啊，你将会把般龙国推向盛世，可你却从小流离失所，几度生死、嚐尽艰辛成长为性格残忍、阴狠毒辣的人，为什麽你的人生会如此啊？苍天在说话了，你听见了吗？祂说龙氏已经不配称帝了才会让最后一脉的你离开皇宫，才会有如此境遇，才会让你受尽折难，偏偏你又没犯过家族病，却让儿女都死了，上苍其实是想灭绝龙氏啊。」他盯着他苍白虚弱的俊脸、竭力维持平稳却微晃的身子，明白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于是弹弹手中的剑笑道：「你死了，龙氏的血脉就断绝了，从此不再有龙氏了，最让我感到满足的是龙氏最后的独脉居然是断送在我宗轩这个鄙夫手上，哈哈哈！」
　　龙子玥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你是真可悲，就算没有龙氏，般龙国的根基你也打不动，你根本称不了帝，回復不了前朝，青云帮已彻底的复灭，这一生你除了妄想替先祖报仇以外得到过什麽了？你比我还可悲啊……至少我享受过富贵，拥有过权势，妻妾儿女……，你呢？除了猥猥琐琐的活过一生，什麽也没有得到过啊。」
　　宗轩登时涨红了脸，怒道：「龙氏推翻了我前朝，诱骗我祖宗打开城门却没有信守承诺，以他的铁蹄无情地贱踏了我宗室，毁我宗庙，这把天冥剑就是我先祖对龙氏的仇恨！」
　　他张牙舞爪的持剑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龙子玥瞪着他却凝着神。天冥剑……他从栗县回来时听娘提过，青云帮帮主持着天冥剑去了栗县应是想杀他，它真的是把旷世名剑吗？足以撗扫千军，称霸天下的名剑。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知道。
　　他负伤过重断是不能活命了，现在只是在苦撑也撑不了几时，算一算时间俞仲凡那个二愣子也该回来了……
　　「天冥剑需要龙氏的血吧？」他突然抬眸道。
　　他便是最后的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