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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他真的嬴了他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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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身子尚虚又吐了一口血来,安珞忙向前扶住他,眼泪潄潄滑下,哑声道:「老皇爷您身子还未好,先别急,容安珞先去看看,或许是误传.......」
太上皇情绪激动翻腾,连咳了好几声,咳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安珞急忙替他拍背顺气,等到他咳完时却已是老泪纵横,手指紧紧的嵌入坐垫裡,惨白着一张脸,巍颤颤的说:「龙氏.......,龙氏完了.......,已经没了,什么都没了.......」
安珞摇摇头,激动落泪,「不会的,龙儿是怪命,几度生死交关总是能平安渡过,龙氏的先祖在看顾着他呢。」
太上皇听了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希望,「是啊,我龙氏先祖会看顾着他,吾龙氏不会那么轻易灭绝.......,不会灭绝……他可是龙氏江山唯一的继承人啊,般龙国明正言顺的帝王啊。」说着,眸光却黯沉下来。
安珞拭去眼泪,赶紧爬起来,「安珞先去看看,一定是误传。」
话才刚说完,姜太医已经十万火急的赶来了。
才一进殿便跪伏在地,哽咽道:「老皇爷啊,亲王殿下中的毒太奇怪了,微臣无可解救啊,老皇爷为了治疗血疮曾经行走江湖多年,嚐遍百草,或许您可以解他身上的毒。」
太上皇听了忙不迭道:「你是说,他还活着?」
姜太医道:「微臣听说亲王在先帝大殿出事之后立刻赶过去,到了那裡发现他的颈上有血迹,原以为是自刎却没有割断喉咙,号过脉,发现殿下气息微弱,身受剧毒.......」
太上皇不等他说完,急忙的问,「那么,他在那裡?」
姜太医道:「先帝大殿太过寒冷,殿下的身子已经明显失温,微臣命人将他抬回崇华殿放在坑上,旁边添了几个暖炉,身子已回暖,比较困难的是他所中的剧毒,微臣尚未见过。」
太上皇眼眶泛红,低声喃喃祷念着,「龙氏先祖啊.......」‘
***
龙子玥足足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才醒过来,首度睁开双眼,看见安珞一脸担忧、疲惫的神色,竟苦涩一笑:「我龙子玥居然没有死?鬼门关前进出了那么多次,居然还能活下来,哼,真搞笑啊!閰罗王都可以跟本王结拜了,我可是他的熟面孔了啊。」
安珞鬆了一口气,道:「又会冷言冷语了,可见是大好了。」她端起汤药道:「你知道太上皇花了多少心力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吗?这一个月以来,天下名医齐聚崇华殿,好不容易才解了你身上的毒,其间你陆陆续续醒过来几次,却又马上陷入昏迷当中。」
她端着药服侍着他喝下,接着说道:「你辗转醒来之后又马上昏迷过去了,一来一往的,来来回回了几次,有二次还差点儿断气了。」
他若有所悟,恍神道:「难怪了,恍恍愡愡中总觉得被万针扎心,痛楚难耐。」
她正欲回话外面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低声道:「太上皇来了,你可别再让他伤心了,他是你的嫡亲伯父啊。」
未久太上皇已步入寝殿,俞仲凡随侍在身边。
龙子玥对俞仲凡向来有心结,见到他跟着进来,立刻沉下脸来。
太上皇不明就理只认为他骄性重,不觉的深深叹了口气,本想慰问一番又忍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方问道:「你服用的剧毒是从那裡得来的?」
龙子玥毫不在意的说道:「师母给的,她说是天下第一毒药,吞进去马上就会死。」
太上皇听了却震惊不已,「师母?安岱山的妻子?你服用的可是鑽心毒啊,吃了不会马上死,却会受到万箭鑽心的折磨,痛楚不已,得拖上好几天才会被活活给痛死,天底下最狠毒的折磨莫过于此了,这个女人怎会如此毒辣啊?」
龙子玥听了倒不吃惊只淡然一笑,「原来师母她又嬴了一次,没想到我又让她给骗了。」
众人对于他淡然的反应颇为讶异,被师母所毒害在他口裡居然是颇为平常。
太上皇显得惊惶,忙问:「说说你这个师母,你们平常都在干些什么?」
龙子玥娓娓道来:「从小我们便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我师母说因为有人在找我的缘故,我师父为了深研医学经常丢下了我跟师母自己出远门去。」
肯定是为了医治血疮,太上皇问道:「你从未发过病,可是他所治好的?」
龙子玥摇摇头,「师父每次回来都让我服下他所带回来的药物,有时候是奇草,有时候是药丸,我从小吃到大,至少超过百种,在他死前还在寻找治病的方式,可见他一定还是没治成。」
太上皇眼底不禁闪过一抺失望,却是挨近他身边,轻轻的撩起衣袖露出佈满红疹的手臂,眼圈泛红说道:「这叫做血疮,夺走了吾等龙氏不少条人命,你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包含你爹,都让这病给夺去了性命,你很幸运没发作过。」
龙子玥仔细端详着太上皇手臂上的红疹,肌肤上那红色斑斑竟像是生了根似的实实往下扎根,直至骨髓,抬眼望去竟是触目惊心。
龙氏因为血疮险些灭族。
「好了,再说说你的师母吧!」太上皇撩回袖子,继续问道。
龙子玥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我的师母跟着师父十几年了,很懂医术,她对我说,医跟毒本是一体两面,懂医就会懂毒,她说学医没什么了不起,每个村庄至少都有一两位大夫,大夫何其多,学毒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于是她把一生所学全部传授给我,对着我说只要有不喜欢的人就立刻使毒害他,让对方痛不欲生才爽快;如果有人想害我,就得赶紧杀掉对方以绝后患。这便是江湖的生存方式,要我永生记住。」
众人听了莫不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女人未免太过毒辣了。
略过众人奇怪的表情,龙子玥又继续说:「师母认为我天赋惊人,才八岁大使毒的功力以及武艺已经堪比一般成年人了,她说我不是普通人,从那个时候她便开始动手杀我,于是我们便互相给对方下毒,互相袭击对方,一直到我十岁那年才把她给杀了.......,当下我没有流泪,她却说,她嬴了.......」他茫茫然然的说:「分明是我嬴了啊,她怎会说,她嬴了?」
太上皇听了,登时心下一沉,脚一软差点儿没站稳,俞仲凡赶紧上前一扶。
师徒互相自相残杀,这不是绝了人世间的天伦吗?违逆了人伦,其心态残忍无比。怎么会如此去教导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啊?
眼角早已不知不觉的落下泪来,太上皇无力的呻吟道:「我累了.......」
「卑职扶您回去休息吧。」俞仲凡道。
太上皇闭目点点头,这才让俞仲凡搀着,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回武德殿。
龙子玥怔怔的望着太上皇落寞离去的背影,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安珞流着泪,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没说错什么。」
龙子玥一脸错愕的望着她,道:「可,妳也哭了?你们在哭什么?」
安珞拭去眼泪,含糊道:「没什么……」却是再度问道:「你杀掉师母后,没有什么感觉吗?」
龙子玥回首过往,双眼迷濛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般飘淼,「她说只有嬴过她,她才会承认我是她的儿子,我才可以叫她娘,当时我嬴了,所以我唤了她一声『娘』!」他喃喃重复说道:「我叫她『娘』了!」
他只不过是个极想要母亲疼爱的孩子。这么平常的事,对从小流离失所的他而言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禁不住再度落泪,拨弄着他的黑髮又再度看到了额边的那道疤。
在栗县时他提过这个疤。
他羡慕有娘的孩子,主动跑去拉着师母的手撒娇,却被她无情的推开,从此留下了这道永久挥之不去的浅疤。
当时他几岁?五岁?六岁?
她低声道:「既然醒来了,让我帮你洗洗身子吧。」
龙子玥点点头,吩咐道:「最好放点桂花到浴池裡,那个味道我喜欢,琥珀知道花乾摆在那裡,妳让她去取了来罢。」
这时他突然说道:「原以为只有我伏罪死了,太上皇才不会迁怒到我的孩子身上。」
孩子的事他知道?她讶然的转头看着他。
「孩子快出生了吧?」他自顾自的说着:「二个月前妳病了,我去瞧时妳已经睡着了,把了脉才发现妳不是病了而是在安胎。孩子的事为什么没肯告诉我?」
她脱掉披风,露出了显胎的大肚子道:「这个孩子恐怕很难生得下来,我担心你多心,以为我在诓骗你想利用一个无法出世的孩子来夺权。」
他仔细的抚着她的肚子,立刻发现了异状道:「没想到妳这胎长歪了,胎位不正竟然头上脚下,妳没办法顺产,无能的产婆不是让妳跟着孩子一起死去便是残忍的把你撕开,牺牲母亲让孩子出世。」
她红着眼眶道:「所以你不能死,咱们的孩子没了娘,更不能没有爹,还有流落在外的稚儿也要想办法找回来。」
他抬眸看着她道:「我亲自替妳接生,你不会有事的。」
她詑异。
「妳以为我只会下毒吗?师父师母行走江湖时便是靠着行医过生活,师父不让我习武却把一生所会的医术全传绶给我了,师母也是个医者替不少难产的妇女接生过,从小我便跟着他们行医,妳的状况得剖腹产子,一般大夫没这种本事,有我在妳跟孩子都会安然。」
安珞轻轻抚着肚子,安代山夫妇可是名医啊,龙儿如果尽得真传的话,那么她的孩子便会安然的出世。
*
太上皇回到武德殿便支开了所有人独自走进寝殿。俞仲凡放心不下并没有依吩咐离去,反而守在门外。
未久,寝殿裡忽然传来低沉压抑的哭声,幽幽远远、断断续续,似在空气中悲鸣着又好像在呼唤着某人。
成琖啊……
成琖……
这个一代帝王的名字在空气中四处飘荡着。
龙成瑁的悲泣声在武德殿的寝殿裡瀰漫开来,彷彿过了很久以后低泣声才停歇下来。
晚膳时间已过良久,俞仲凡在寝殿外踌躇了半饷听到裡头没了声音便将御膳端进去。
擅自迈入寝殿,发现太上皇孤单的坐在床上,此刻的身形却是无比的落寞苍老。
「乾爹,用膳了。」俞仲凡低声的说。
太上皇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愕然的抬起头见到来人是俞仲凡便说道:「你不说都没发觉竟已饿了许久了。」
他走到桌边道:「仲凡哪,你也饿了吧,一起用膳吧。」
「是。」俞仲凡不推辞。
两个人安静的用着膳食。太上皇勉强吃了几口却放下碗筷,不甘心的怒道:「我龙氏,巍峨的龙氏怎么会让一个阴狠的女人给毁了啊!原来这世间上最残忍的报復不是杀掉对方而是毁掉他的子孙,有什么比这种手段还要恶毒啊?」
俞仲凡忙温言劝道:「乾爹,您别伤心了,我本是个孤儿却被俞家的爹娘收养,视为亲生子般的爱护养大,仲凡何其有幸;殿下贵为皇子却四处流浪,被一个充满恨意的女人所折磨,命运何其坎坷,这不能怪他啊。」
「如果那个孩子能像你一般温厚就好了,本皇也不至于会这么烦恼啊。」
太上皇叹了一口气道:「仲凡哪,你可知道我刚刚在想些什么?」
「乾爹请明示。」
「子玥毕竟是我龙氏子孙,就算不惜剥夺他的大权交由顾命大臣,我也会让他登基,以龙子的身份坐上大位,继承祖业把龙氏给传承下去。至于安珞那个丫头我想放她自由了,她跟子玥之间仇怨太深很难去抚平,这桩婚姻不如就此罢了,让她出宫去,但这事也不好张扬,你带着她远走高飞吧。」
太上皇的安排令俞仲凡深感讶异不已,低头深思后心裡却是千廻百转,一时之间竟说不上主意。他何嚐不想携着她的手朝朝暮暮,可伊人的心现在何方?他已弄不清或许连她自己也搞不清了吧。
更何况,她已经……命运的捉弄,两人竟是怅然无缘。
他随意的用了些膳食后方才退下,稍晚太上皇便将安珞找来了,开门见山便说道:「我打算癈掉妳的帝位,扶我龙子登基。」
安珞态然以对道:「天下回归龙氏自当如此,老皇爷当召告天下承认亲王的龙子身份以利他登基。」
「是啊,把江山回归给正统龙氏。」他接着低声问道:「我问妳,子玥跟仲凡,妳比较喜欢谁?」
见太上皇如此直接,安珞心裡一震,「皇爷这是何意?」
「丫头啊,本皇正在决定妳的大事,妳可得老实说,但说无妨,千万别让本皇误了妳啊。」太上皇殷殷切切的说。
安珞静静的呆了好一会儿,恍了半晌神。
太上皇笑道:「理不清吧?」
安珞眸光流转竟是说不出的迷离,哑然道:「仲凡是安珞的初恋,安珞恋慕过他;龙儿是安珞的丈夫,安珞何尝未曾爱过他,一路走来与丈夫的纠葛太深太複杂,情感如何连安珞自己也搞不清楚了,皇室夫妻不得和离,安珞定当服侍丈夫一生,太上皇为何还要如此一问呢?」
「仲凡那个孩子对妳有心哪,再明白不过的事了;可妳的心,本皇却始终一直看不透啊。」太上皇深深的看着她一眼,坦言道:「其实我想打破祖制了,让妳跟子玥和离,我会安排子玥另娶,让妳跟着俞仲凡离开皇城,我是这麽打算的。」
安珞听了若有所悟,心裡突然明白过来了,恍然一笑。
无论情感深浅,她跟俞仲凡总是少了一样,那样东西叫做缘份。
缘悭分浅啊。
姻缘路上跟龙儿却始终纠缠不休。几度分合,她倒也认命了。
安珞突然领悟了三个人之间的情缘,释然说道:「不暪老皇爷.......」说着便扯掉斗篷上的繫带,任由其滑落露出显胎的大腹便便。
「妳怀孕了?」太上皇惊喜道。
***
春暖花开,桃李争妍,花儿鲜艶美丽,柳影摇曳生姿。春风无限,十里长亭却有道不尽的离愁。
安珞离情依依的送走眼前的男人,怅然说道:「俞将军,你真的要去戎守边城吗?」
满心的不捨,俞仲凡勉强挤出一抺笑容,「太上皇将我大哥召入朝中为官,他的位置正空着呢,让仲凡去塡埔正好。」
若不是他坚持,太上皇岂会捨得他离开?
安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老皇爷才将你大哥给调回皇城,俞府现在多了你大哥、大嫂还有三个孩子,正热闹着,在这当下你却自愿请调去遥远的边城,多少人捨不得你离开啊。」
俞仲凡歉然一笑,「仲凡答应过乾爹,二年内必定返回皇城,二年.......其实并不太长。」
龙殿下的态度突然转变,对她呵护有加,两个人恩爱无比。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怀胎的关係,她的美眸神韵飞扬,气色红润,似乎长胖了一些。他替她感到开心,同时心裡却不由自主的感到痛楚、苦涩。他需要时间来喘息。
二年,很快就到了。
一曲阳关,此去山重水遥,一望无垠。
「二年吗?」安珞遥望着天际,明月依稀,在落日的馀辉下几乎看不见,喃喃说道:「人有悲欢离合,俞将军你保重了。」
离别依依,无限伤感。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衣袂翻飞。俞仲凡抬起手,抱拳作揖,以君臣之礼,诀别道:「仲凡该上路了,陛下,请保重。」
安珞报以微微一笑,「俞将军,珍重。」
俞仲凡利落的跃上马背,「驾──」的一声马儿嘶鸣响起,尘土飞扬,黑髮飘逸,挺拔伟岸的背影伴随着日落逐渐消逝。
他的沉稳,总能带给她强大的安全感,如今他离开了,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大块般失落。
这时有人温柔地替她披上斗篷,一股暖意袭来,「春寒料峭,别着凉了。」那张绝世俊美的脸庞如此说着。
她回过神来,抬眼望着他轻声的说:「走吧,也该回去了。」
龙子玥凝望着那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徒留漫天尘沙,不禁怅然。
俞仲凡啊,我是嬴你的!
他身上流着可是龙国最至高无上的血统。他是君,他只能是臣;他站着,他只能跪着……无论站着、坐着,他永远比他还要高。
可,他真的嬴了他了吗?
他回过头定定的望着她,轻揉的替她拭去脸上无意中落下的泪珠,低声的叹息,「平安的替我生下孩子.......,以后,我定会成全,我会成全.......」他不再说话,却用无限冷寂的沉默来替代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