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故事》五津风烟

6、姑娘，你命带煞星

　　“姑娘，姑娘，我给你算个命吧！”
　　这句话在我耳边已经响起了第三遍，我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烦人的老头。
　　他一脸得逞的笑容，额上几道老人纹皱在一起，让我看了恶心。他晃了晃手上的布幅，说道：“罗天大仙，预测吉凶！姑娘，我给你算个命吧！”
　　我自从离家以后，一路走来，人人见我一身黑衣，无不退避三尺，唯恐沾上什么不祥之物，我心中乐得清净无扰。偏偏这个看相算命的老头，在那个茶馆看到我之后就一路跟了过来。我不愿理他，他却呱噪不休。
　　我从袖里取出四百钱的碎银，扔给了他，继续走我的路。
　　“姑娘，我算一次命只要两百钱。嘿嘿，既然你给了四百钱，我就给你算两次吧。哎，姑娘别走啊，给了钱就要听我给你算啊。”老头收起银子，却又紧跟了上来。
　　我以前在小镇上遇到的老人家无不和蔼亲善，知人冷暖，活了一辈子总该懂得看别人脸色吧。怎么我今日遇到的这个老头如此无赖呢？看来今日若不让他算命，我是被他纠缠定了。
　　我走到路边的一块方石上坐下，看他也跟了过来，点了点头：“算吧。”
　　“姑娘，你是要问过去还是要问未来？”老头见我点头，连忙问道，似乎怕我反悔一般。
　　“不是算两次么？就都问吧。”
　　老头装模做样的拈了拈稀少的胡须，说道：“那我先说过去吧，姑娘看我这罗天大仙说得可对？恩，姑娘你父母双亡。”
　　我点了点头，看到我一身黑衣一脸丧容，正常的人都会做此联想吧。
　　老头似乎有些得意，但随即叹了一声气，继续说道：“莫怪老仙直言，姑娘，你命带煞星！是为铃星。”
　　爹爹也曾在一本手札中提到些斗数星曜之术，记得关于铃星他写了这么一句：又号“杀神”，属火，南斗浮星。
　　圣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微微一笑：“继续说。”
　　老头径自在我对面坐下，轻摇着脑袋说道：“铃星乃四煞之一，女命刚强，背六亲，伤夫子，易招官非横祸，恶疾缠身。姑娘，令尊应是因你而亡吧。”
　　才说了两句便露了马脚，我摇头笑道：“错了，我没出生，爹爹便不在了。”
　　老头有些愕然，又说道：“那令堂之死必是因你之故。”
　　“你又错了，娘亲是因爹爹而去的。”想起包袱里的娘亲给我的那封遗书，虽已过了数日，我心里仍是有些难过。
　　老头摇头道：“怎么会呢？不可能。”
　　我不耐再与他纠缠下去，起身说道：“你走吧，别再胡言了。”
　　老头听我之言，脸色一凛，问道：“姑娘此行是要找人吧？”
　　我抬眼看着他，莫非这老头知道他的去处，我急急应道：“是，你知道他在哪吗？”
　　老头此时却不紧不慢起来，悠然道：“这算是问未来了。”
　　“银子你已经收了，还不快说！”说实话，茫茫人海让我去找他，确是有些茫然不知所为。现在难得会有丝线索，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依旧不愿放过。
　　老头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道：“姑娘，你最要改的就是这刚烈毛躁的脾气。”
　　听他还在东拉西扯，我不耐的把剑抽出少许，厉声道：“你再废话，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老头连连摆手，说道：“好好好，我这就说。姑娘，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
　　“不可能！他说会回来看我的！”他怎么会死呢，他的大仇还没报，他还要回来找我和他一起去报仇的。我不再听他胡说八道，转身便走。
　　走了约莫十步，老头的声音在身后遥遥的传过来：“他八年前就死了。姑娘，你今日就有凶灾，千万小心！”
　　秋意越发的浓了，行了这一路，漫天都是落叶，惨黄的就如我此时的心情。
　　我斜倚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抚着手中的长剑。这柄剑是我两年前在镇上的铁铺里打的，费了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是我从六年的用度里节省下来的，我舍不得添置新衣胭脂，却去打了这柄剑。我一直盼着有一天他会回来，带着我拿着这柄剑去替他师父报仇。如今，人人都说他死了，这柄剑似乎用不上了。
　　“救命啊——救命啊——”
　　耳边隐隐传来阵阵呼救声，声音好像是从路边的林子里传来的。我沿着声音的来处走了过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迎面向我奔了过来，他似乎看见了我手中的剑，大声叫道：“女侠救我！”
　　女侠？他是叫我么？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我心中暗笑，这个小孩好是机灵。
　　小孩长的颇为清秀，只是一张脸上粘了好多泥土，显然一路跑来吃了不少苦头。眼见着他就跑到了我的面前，拉着我的衣袖，连声叫道：“女侠救命啊！”
　　我刚想问他，却抬眼见到孩子跑来的地方追来了两个大汉。这两人提着大刀，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孩子一见到他们就赶紧躲到了我的身后。
　　其中一人怪模怪样的叫道：“丫头，把你后面的娃子交出来，别碍了大爷们的事！”
　　我不理他们，只低头问身后的小孩：“是他们要害你的命吗？”
　　小孩点点头，怯怯的应道：“恩，他们要杀我！”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小孩看着这两个大汉，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说，不要怕。”
　　小孩瞄了瞄我手中的剑，却问道：“女侠，你打得过他们么？如果——如果打不过，我就要赶紧跑了。”说到后半句，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还是被我听见了。
　　看着面前的两个大汉，他们虽然凶煞有余，但一看就是些会粗笨功夫的武人。我娘亲当年以“兰花七十二式”叱垞江湖，再加上我自创的易剑，如果连这两个大汉都打不过，我岂不愧对娘亲“幽兰魑魅”的名声。
　　那两个大汉已经等的不耐，叫嚷着：“丫头，别怪大爷对你不客气了。”说着，就一起冲了上来。他们的招式极其的笨拙，我站立不动，一眼扫去就看到了数十个破绽。
　　剑未出鞘，我只随手的举起在他们刀尖一碰，两人被我的力道顺势一牵，脚下都滑了过来。我又反手一拨，将他们摔到了一旁。其中一人似乎功夫较好，踉跄了两步却还站住了，另一人就惨了，一个跟头就趴在了地上。
　　小孩在我身后大叫拍手：“好厉害，好厉害！”
　　那个未倒的大汉稳住身形之后，似乎想卷土重来。我将剑遥遥的指着他的面门，说道：“再来一次的话，就不止跌倒这么简单了。”
　　他看着我的剑，似乎心有所忌，扶起跌倒的同伴，两人耳语了片刻，返身跑了回去。
　　看来这两人还算识相，我收回剑，看着身后的小孩。他一脸雀跃，拉着我的手叫道：“姐姐好厉害！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姐姐？我瞪了他一眼，摔开他的手，喝道：“你再满口胡言，信不信我杀了你！”
　　小孩吓的一愣，诺诺的说道：“你不高兴我叫你姐姐么？那我还是叫女侠吧。多谢女侠。”
　　看他小小年纪，一脸的凄慌，若不是我刚刚听到那两人的耳语还真会被他骗了过去。我冷笑道：“还在装么？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你若有本事偷就拿去吧。”
　　小孩这时才是真正的一愣，脸色竟渐渐红了起来，低着头不再言语。
　　我也懒得理他，向林外走去，留他一人在林中。也许过会，他那两个同伙就会来接应他了。
　　我刚走到路边，却突然听到林中一声惨叫，那叫声分明就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难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我停下步子，犹豫了一会，想起娘亲在遗书中嘱咐说江湖上人心险恶，这个小孩也许年纪不大就尽得真传了。我不再理会，沿路而去。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朝林子那边看了一眼。不看也罢，这一看却看到林中飞鸟纷起，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四下而散。而鸟儿惊起之处恰恰就是刚刚那个小孩待的地方。
　　糟了，我掠步向林中扑去，等我到了刚刚的地方，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却留了一小滩血迹。血迹滴滴哒哒向林子深处而去，我想了一想，便追了过去。
　　在自创易剑的时候，我还根据八卦七星之律创了一套步法。不过这套步法不叫易步，而叫醉步。那日步法初成，我心中欢喜，又读了爹爹书简中的陶潜的诗集，读到饮酒诸篇时，我心血来潮，偷偷去镇上买了一壶酒，独自喝了。我以前从不曾饮酒，也不知道酒劲后发的厉害。到了夜里，我酒意涌上，身上一阵阵火烧似的，再也睡不着。我起身跑到了屋外，日见已初见雏形的步法如有神意一般潇然而施，流畅无比。一套步法全部施完，我已离家十里之遥。由此，我便称它为“醉步”。也不知娘亲有没有发现我偷练的醉步，更不清楚买酒之事她是否知晓。
　　追了不过半里，我便瞧见那个小孩的身影了。他被一个男子挟于腰间，快步疾奔。男子身旁还有一个女子，二人都披着一件红色斗篷，匆匆赶路中在林间高高扬起。
　　那两人的步子不知为何渐渐慢了下来，我片刻便追了上去。小孩已经昏迷了过去，右手臂软软垂下，上臂处有一个伤口，一路的血迹就是这个伤口留下的吧。
　　“放下他。”我看出这两个人不似刚刚那两个莽汉，身手似是不凡，说话间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剑，急步冲了上去。
　　这两人听到我的话都停了下来，我也随之停步。刚要说话，眼角却发现左身侧一点亮光急速朝我飞来，我转身一闪，一柄飞刃从肩旁擦过。我暗松了一口气，后心口却突的剧痛，一柄长剑刺胸而过。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从我身后慢慢抽出长剑。
　　好痛啊——
　　我慢慢的倒下，全身的气力和意识都如同被风吹走一般离我而去，最后一刻清醒的时候，脑中只有一句话冒了出来：“姑娘，你今日就有凶灾，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