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边，那轮弯月》月亮的家

3、菲子的家

　　菲子在几年时间里生了4个孩子，最大的不过7岁，最小的才不到2岁。生这么一大群孩子为的只是能有一个传宗接代的男丁。毕竟在这封建落后的农村里要是没能有一个男丁的话是会被人瞧不起，被人唾弃的。哪怕你是个在别人眼中完美得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的好媳妇。整个村子里乃至隔村的人都会在背后对你说三道四，在背后议论你准是上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猜测是不是杨姓家的祖宗心地太黑，这辈子才会落得个没子孙送终的下场之类的话。真是怨孽啊，注定被人欺负一辈子，让你在村子里无法抬起头来。
　　对于菲子来说，这无疑是难堪的。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常常在想：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罪孽深重，这辈子才报应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的几个伯娘、婶婶生的全都是男孩？只有自己，一连四胎，都是女的。试问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媳妇，勤俭持家，待公公婆婆也是问心无愧，逆来顺受。在娘家时也是村中出了名的乖女儿，从来就不用父母粗心的。每天一早父母起床时她已经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猪鸡鸭等畜生已喂饱。那时人人都说苏家能有这样一个女儿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可现在怎么就如此命苦？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
　　菲子心里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孩子一大群，公社分配的田地自然也不少，都得由菲子一个人耕作。这些田地农活早已忙得她顾及不了这么多，也根本就没有那些闲工功去思考这些闲言闲语。
　　光阴似箭，她从一个少女变成少妇，又从少妇落成一个起早贪黑忘我地工作的似乎不再年轻的中年妇女，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只会不停地为着这个家转。
　　生了四胎了，就连菲子自己也不再抱什么希望能再为杨家生出个男丁子儿来继承香火了。认命吧，只怪自己的命不好，菲子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这样想。心里虽然也是一万个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又能怎样呢？菲子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越过越觉得沉重。可对于这个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对旁人及亲人间的冷嘲热讽，她只能忍气吞声地悄悄让泪水滴在心里头。

　　沉重的担子无声地压在菲子那弱小的肩膀上，一路走过，留下了一声声“吱呀，吱呀”的响声。都七点多了，不知四妹她们饿了没有？奶奶有没有帮我喂四妹呢？家里可能还没开火呢。菲子心里自顾想着。
　　“哟，星星都跑出来了，怎么才收工啊？”
　　菲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知是同村嫂子阿伍。急忙笑着回应她：“是啊，下午才割了一小块稻田，天就已黑下来了，好在有今晚有月光啊，要不是真的要摸黑回家了，伍嫂子吃饭了吧？”
　　“刚刚吃过，饭碗还在桌子上没洗呢，你来吃了再走吧。”
　　“不啦，我回去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做呢。”菲子并没有放慢脚步。
　　“哦，那我就不留你啦。”
　　还未到家，菲子就听到家里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叫喊声。
　　小孩子的哭闹声、鸡群、鸭群、猪、狗等因为饥饿，像是凑在一起进行交响乐大合奏，热闹极了。
　　菲子把担谷子放在了家门口，看到家里一团糟：四妹趴在屋中的泥地上打着滚大哭大闹着，拉了一地的尿，裤子也弄得污七八糟的，旁边蹲着5岁多的二妹在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哄她：“喔，妹妹乖乖，不要哭，妈妈就要回家来了，带了好东西回来给妹妹……。”可无论她怎样地变着法子绞尽脑汁地哄也无济于事，急得满脸通红快要哭了。此时听到门外传来了响声，抬头一看，原来是母亲回来了，此时二妹再也控制不住了，哭喊着向母亲怀里扑去。菲子看到此情景，竟不禁心酸起来，也顾不上白天的劳累和疲惫了，一把接住扑面而来的小孩。“二妹，乖，不要哭，来，看我拿什么回来了？等下我烤熟了给你吃。”二妹一看原来妈妈带回来一只‘禾虾’（地方方言，类似蚱蜢，可以吃）高兴得手舞足蹈，忙嚷着要拿去烤了来吃。
　　菲子将四妹抱起，看见她的衣裤全湿透了，也没人给换过来，既心疼又可怜。
　　“乖，四妹不要哭，等下就有得吃啦，先把裤子换了。”菲子边哄边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裤。
　　“大妹，你在这儿做什么？”菲子走进厨房看见大妹正躬着身子趴在锅炉上吹柴火。火没吹着，却将整个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突然看见妈妈走了进来，一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菲子一把将锅盖揭起，顿时香气扑鼻。只见锅里有米，更多的却是油。花生油浸着半生不熟的米。
　　“呀！你这个捣蛋鬼，是谁叫你这样煮饭的？”菲子看到此情形，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咯！”的一声，四个手指“菱角”便落在了大妹的头上。大妹“哗”的一声双手猛抓被敲得又痛又痒的头顶哭了起来。
　　“我肚子饿了，你出去那么久还不见人回来，才学着做饭的，等你回来就可以有饭吃了。”听见大妹这么说，菲子既心痛又难过，把大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妈妈有很多事要做，来不及回来做饭给你们吃，你们在家要乖啊，你现在还不会煮，长大以后慢慢就会的，快出去和四妹她们玩一会，好快就有得吃了。”
　　“对啦，三妹呢？怎么不见人？”
　　“她跑到奶奶家玩去了。”
　　菲子手脚麻利地干着杂七杂八的家务，煮饭时并不忘在饭里蒸两个鸡蛋，算是这几个“化骨龙”的晚饭菜。为了节省工作时间，饭、菜一锅熟是菲子经常做的事。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田地工作使得她懂得了不少省时的捷径。
　　不大一会儿，鸡群，鸭群，小猪等畜生都已安顿好，吵闹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了，此时菲子才稍稍歇息一口气来。

　　“阿菲，你看你是怎样持家的？现在都几点啦？都快八点了，三妹她们还没吃饭？要不是她过来问我要饭吃，我还不知道她们都还没吃饭呢。真是造孽啊！我们杨家娶了你这么一个‘会做媳妇’的女人回来……”。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苏菲婆婆的嗓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只见她拉着三妹走了进来。“我是怎么啦？难道是上辈子欠了你苏菲的债不成？让我儿子娶了你这么一个女人回来，没有‘香炉丁’不说，还搞到这样一个家不成家，小孩没人管，像个乞丐一样到我家来要饭吃。我儿子可真凄凉啊，怎么就娶回了你一个只会让杨家丢脸的女人，我儿子一个大男人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老天爷不开眼啊！”苏菲的婆婆生气地数落着媳妇的不是。
　　菲子辛辛苦苦在外忙了一天，回家见此种情形，丈夫却不知去向，心里的苦水已是往肚里吞。现在又听到婆婆这样来辱骂自己，她的心再也没法平静下来。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由于平时长时间积压下来的痛楚无法释放，今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是啊，我是拉不出一个男丁来，可那又怎样？全怪我吗？你儿子就没有责任？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节了？我一个人在外面累死累活，农活只有我一个人做，你看看别人田里的稻谷差不多全收割完了，就剩下我家的谷子还有一大遍没动过，可你的儿子呢？到现在人影都不见一个，天天不是喝酒就是玩，家里又不管。我白天忙了田地，回到家还要忙家里，难道这个家就是我一个人背的吗？”菲子越想越生气，压抑在心里的泪水和愤怒此时像山洪暴发一样，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过了一会，她觉得还不解恨，又继续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婆婆会看在我这么多孩子的份上过来帮我煮一碗粥喂四妹的，谁知你连瞄都没过来瞄一眼，你眼中只有大伯、二叔家的‘香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难道我家的女娃就不是人吗？”
　　菲子咆哮如雷像发了狂似的。骂完之后却惊得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菲子觉得自己已没有了力气，蹲下来无助的抽泣着，此时却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婆婆却被这一向温顺的、从来不曾与她顶撞过的媳妇如此的举动惊得哑口无言，气得直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她本来就对这个媳妇恨之入骨，早已认定她便是儿子这辈子的克星，是杨家断子绝孙的大罪人。杨家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媳妇啊。对这几个孙女，她也是从来就不屑一顾的。从她连生两胎都是女孩的时候开始就不再瞄她们一眼，就更别指望她能帮忙照看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