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巫女大人》子珮

35、式神的思忆

　　紫樱镇西边的墓地上，有一人两妖立在乍暖还寒的夜风中。
　　立仁站在皓月的身后，静静看着巫女的背影。
　　而星昌坐在皓月面前的地上，看着她手上的黑色羽毛有些许失神。“给我……”他说道，伸手想夺去那羽毛。可是他被封印了身上的妖力，如今跌坐在地上手脚无力，否则他一定愤怒得以一道惊雷毁了那羽毛、毁了这个拿着羽毛逗他的巫女！

　　她还在微笑着，以两只手指捏着羽毛，在他晃动着那乌黑的长羽。柔软的羽丝扫到他的脸，更加惹得他像是发狂，可又偏偏动弹不得。
　　浑身颤抖着，星昌像是一下子被黯然神伤，他低笑了一声，说：“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三百年。而我却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也对，三百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怕是一段能把记忆和肉-体都磨成粉末的时间吧……”

　　*
　　他第一次见到雨宫和时，雨宫还是一个少年。

　　穿着比他体型宽大了许多的朝中文官的服饰，拿着纸张和毛笔在树林中一边追着一只小妖怪。
　　“别走啊！妖怪！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他撑着自己的膝盖在大口地喘气，又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啊……真累啊。要完成一本图鉴真不容易呢。”他攀上一棵大树，而那小妖怪还在挑-逗他一般，在树上乱窜，还对他笑着，故意停在他刚好够不到的树枝上。

　　他心里一急，往上一蹬，本来想跳一步，却踩断了身下的树枝。
　　“哇～啊！”怀里的画图和毛笔随着他一起从高空中掉落。还是头朝下，后仰着落下。死定了！死定了！他心想……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会没有命吧？

　　谁知在空中撞到了什么东西后，给了他一个缓冲。他的手胡乱地捉着身后的那“东西”，只觉得像是摸到了丝绸一般的东西。

　　那是他的羽翼。
　　一个人类从空中砸到了他，他很生气。

　　落到地上后，那人还压在他身上。雨宫突然翻身看着他：“啊！你是天狗！”
　　那天狗整理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展开了翅膀准备再次起飞。
　　“不要走啊！让我画一下你啦！”他伸手想牵住他的翅膀，却不小心揪下了一根羽毛。

　　“嘶……”痛得他抽着气，转身盯着那个惊恐的人。
　　“啊，那个，对不起……”他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却已经开始“敬业地”开始执笔作画。

　　此后，雨宫和便常常到林中找他，时常带些鲜果和大鱼大肉来，在他开餐的时候，他便抓紧时间地画他。一张张精美的妖怪图鉴是这样诞生的。
　　本来这强大的妖怪总是摆着非常高傲的神情，吃着那些食物。他不知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人类的纠缠，到后来他甚至准时地在林中的空地上等着这个人类一手举着食物、一手抱着纸墨屁颠屁颠地出现。
　　最后，这天狗甚至负责把一些小妖怪抓到雨宫和面前，让他好好研究，询问……

　　有一天。
　　“天狗……唉，真想给你一个名字。”他梳理着他后背的羽毛，而那妖怪横卧在地上，肆意地享受着人类的服务。
　　“嗯？什么是名字啊？”哎呀！妖怪突然感觉后颈被他的手指戳了一下，便感觉有股热气要冲出皮肤。一个咒印出现在颈后。

　　雨宫和是下午才看过一本关于式神契约的旧书，便狡猾地拿他来做实验。“啊！我以为你同意了嘛！”他在前面逃着，躲避着后面被强行定下契约的式神用雷击追着跑。
　　其实那妖怪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到以后要称呼他“主人”就有些不服气。那些攻击一下也没有伤到他。

　　胡闹到日落西山之时，雨宫和爬到树上，看见一颗明星在东边闪烁着。而那妖怪还开玩笑般地用妖术召唤雷电。
　　“星昌，停下来！”他喊出了他的名字，那妖怪像是被自己的雷电击中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
　　感觉，很奇妙呢。

　　从此便是形影不离。

　　可是仿佛是一眨眼，那个少年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依然宠溺地帮他梳理着背后的羽毛，起皱的粗糙手指贴在他颈后的咒印上，想要念咒解约。星昌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像是有些愤懑地看着他的主人。
　　“唉，要怎么样，你才明白？”老人叹道。

　　那时世人怨恨着妖怪，把与妖怪交往的人当作邪魔外道。甚至有些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捕妖师时常找星昌的麻烦。村民甚至围攻雨宫和的府邸，逼他交出星昌。
　　有一晚，星昌伤了几个潜进雨宫府的村民……
　　血溅在墙壁和他的羽毛上。他踏着在地上打滚的人，说道：“你们，很烦。”
　　若不是雨宫和出手阻止，那雷击会打在那人的天灵盖上……

　　星昌的固执，让他很无奈。他劝他走，他不肯。
　　而每天，都有村民来质问他，甚至威胁要火祭了他的式神。
　　雨宫和做出了最无奈的决定……

　　星昌记得被封印前的最后景象。
　　他在井下，眼含泪水望着井上念咒的那个人。他的头发，好白，在灵力激起的风中飘扬着。
　　他结印的手有些颤抖。是因为年老吗？还是因为他封印的是自己的式神？
　　星昌动弹不得，耳朵也只是充斥风声和咒语声，听不到别的东西。

　　他却看到他的嘴形。
　　“来生再见……”一滴浑浊的眼泪滑到主人的嘴角。

　　其实，结界下得不强。
　　只能维持十年。
　　十年后，星昌以他强大的妖力，随时都可以破界而出。

　　只是，结界里的式神却久久不肯醒来。
　　他不敢面对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井下的他知道那家伙必然已经死去。
　　那样的话，出去和不出去又有什么差别呢？

　　可是偏偏有人来破开了结界，他便像是熟睡中的人、或者说是不愿醒的人，被恶意吵醒，怒气和怨气溢满全身。
　　他要找他。
　　即使他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坟墓……

　　为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或者对式神来说，句号始终是要画上。他想着，要再见主人一面。无论主人，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
　　皓月看着这妖怪黯然的样子，不禁也有些同情。
　　她也不再用那根黑色羽毛逗他了。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问：“想知道，你的主人葬在哪里吗？”
　　星昌没有说话，可是他猛然抬头看着皓月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愿望。
　　“他没有葬在这里。”皓月叹了一口气，说道：“阴阳道上的人，包括阴阳师、巫女、或者是一些会使用阴阳术的民俗学者……死后都是要火葬了。避免自己的尸首被生前的最过的妖怪抢夺，也避免让邪道之人用与一些什么禁术。一把火，燃成灰烬，一了百了。”

　　她是在解释着，可是这些话的内容却显得那么残酷。
　　人类的生命，最终还不过是一堆灰烬吗？
　　竟然是为了“一了百了”这么决绝。

　　那活着的式神，也是一个负累，被躲避的对象吧。

　　“或许，我能用他的骨灰帮你解除契约。”皓月说道。她知道，带着契约终究对妖怪是不好的。死前一定要解除契约，其实是为了还给式神自由。

　　她说：“来，我带你去见雨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