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巫女大人》子珮

14、蝙蝠图腾

　　从武士府出来，皓月孤身一人走在大路上。桃木剑挂在腰间，一袭白衣绯裤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十分显眼。
　　但是她无法像平时那样一蹦一跳地回去。皓月今天好累，路上的行人看不见她的右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正在轻微地抖动着。本来收了阿信后，为他每天花费的灵气已经让皓月一时不太适应。而刚才为了吓住井川，逞强的那一下又耗去了太多的灵气……

　　缓缓地走着，是因为她确实有点晕乎了。回想着刚才井川大将那逼着皓月交出阿信的态度，分明有什么事隐瞒着。而为了护着阿信吸血鬼的身份，皓月又许下承诺三天之内要找到元凶……

　　想起这混乱的现状，唉，实在头痛啊头痛！“嘶……”皓月皱着眉抽了口气，不由得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自己的能力还真是不足呢。

　　那井川家的家纹、那刻在刀柄上的蝙蝠图腾貌似有些古怪。可以从这里下手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的家，她垂头丧气地跨过门槛，又一边沉思着一边沿着回廊走向房间。轻飘飘的脚步踩在木地板上，一脸的严峻。很明显是被困扰着。

　　阿信在走廊上挨着柱子坐在地上，蓝色的眼睛把皓月的忧虑表情看在眼里。这个巫女，今天早早地出了门，连立仁也没有带上，如今又满腹心事地回来。真让人猜不到她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她遇到什么事情，会这样苦恼的表情呢？阿信有些在意。
　　在意她了？为什么自己会在意一个人类的心情……他很想断绝了“在意她”这个念头，却已经伸手拉住了皓月的手腕。

　　“咦？”皓月貌似才发觉坐在地上的阿信。马上摆出了一副平时那嘻嘻哈哈的表情，蹲下身来笑颜对着阿信：“阿信～”
　　她那弯弯的眼睛，向上的嘴角，看起来那么的无忧无虑，仿佛把前一秒的那严峻表情一下子冲刷了去。

　　分明是有什么隐瞒。
　　“你去了哪里？”阿信依旧是抓着她的手腕，淡淡地问道。
　　咦咦，皓月心想，阿信是在担心她么？但是，她不能告诉他这些事情，她习惯了自己一个扛着，习惯了保护别人。要说个谎吧，可是自己一身的巫女服，总不能说穿成这样是为了去随处遛达吧？于是她只能说：“不告诉你。”还是一脸的嬉笑之色。

　　“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阿信逼问着，垂下的睫毛遮住了蓝眼睛。他心里有些不高兴，皓月分明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却在他面前闪闪躲躲，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着他。他还以为自己离她很近很近呢，还以为皓月会嘀嘀咕咕地告诉他呢。

　　“你也有很多事情不肯告诉我呀？”皓月睁着眼睛，一下子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确实，阿信对遇到她之前的经历隐瞒得严严实实的。任她怎么问也没有结果呢。本来打算不再问他了，也不在乎他之前的遭遇，如今在这个节点上，皓月却不知怎么的，无意中又再提到。

　　“是关于武士府上的遇袭事件吧？我是怀疑对象。不是吗？”他低声说着，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皓月。
　　他、他竟然是知道的？皓月吓了一跳，不知道如何反应，睁着凤眼吃惊地看着阿信。
　　“那受伤人类的脖子上那伤口，很像是吸血鬼咬的，不是吗？”他视线转开盯着地板，不再看着皓月。他那眼神有些凌厉。“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做的。皓月，你也怀疑我吧？”
　　“我！”皓月眉头一紧，正想说什么。
　　“既然有怀疑，就马上把我封印了什么的才是吧？或者，直接杀死？这样就可以交差了对吧？”阿信却继续淡淡地说：“你既然有办法留下这个咒印，必然就有咒语能让我生不如死吧？是吧，巫女大人？”语气中尽是不屑一顾的冷淡。他回眸看着皓月，本以为皓月会好好考虑一下他的“建议”才是。却见到她是一脸的愤怒。

　　皓月眉毛拧着，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

　　“阿信，我很心痛。因为你竟然会怀疑我在怀疑你！”皓月甩开他的手，站起来，大步地走向房间，头也不回。只剩下那只说错话的吸血鬼落寞地坐在原地，手上还有她的温度和气息。他看着她甩手而去，本来是生气她对他有所隐瞒而无心说出的三言两语，但看来他主人这次为了他那没心没肺的话而生气了呢……
　　也罢，谁叫自己也闪闪躲躲地、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

　　皓月越想越生气。真是的，先不说他对自己的过去闪闪躲躲，如今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果然，还是没有相信她这个主人吗？所以，是自己失败吗？是自己不能让他安心吧？
　　想到这里，皓月垂下了头。怎么那么烦呢？

　　本来是想睡一觉才开始处理这事，可是皓月在床铺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也只好点了烛火来到隔间的书房翻查资料。好！就从“蝙蝠”这一线索开始查起吧！

　　*
　　这两天，皓月早早就出门了，带着立仁……和两个黑眼圈。
　　“真是的，年纪轻轻就得了黑眼圈。”阿桂在走廊上擦着柱子，看着皓月走出门口的背影，戏谑地说道。“你说呢，信君？”阿桂望向阿信。
　　“嗯？”阿信刚刚从门口出来，只看见皓月的衣袂消失在门口。

　　这两天，皓月都没有和阿信说过话。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是叫阿菊阿桂送去书房。而阿信也没有主动向她吸取灵气。就这么僵持着，像是一对冷战中的情侣。

　　阿桂看着眼前那浑身散发着忧郁气息的阿信，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别看皓月大人平时活得大大咧咧的，其实啊，她的决心比任何我认识的人还大，那看上去稚嫩的外表下的思考比谁都深刻。但是啊，也不要觉得她每天被叫着‘大人大人’的，就是一个大人了。她的心思其实很好猜的啦。”
　　阿桂弯腰熟练地扭了扭手里的抹布，继续说：“信君啊，哄哄她吧。巫女大人这么坚强地活到现在，其实很不容易呢……”她眼中流露出一种怜惜。虽然皓月算是她的雇主吧。但其实在阿菊阿桂心中，她们是一直把皓月当妹妹看待的。

　　“是吗？”阿信抬眼看了看天。平时的这个时候，皓月应该还没有起床呢，这两天却这么奔波。他不知道该不该去问她，那天在走廊上的对话让他有些抗拒自己的心。如果，要求皓月把心向自己敞开的话，是否意味着他也要完全地信任她，向她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过去？
　　其实阿信有些害怕。是应该要相信人类么？再一次，相信人类？
　　不过，在他心目中，皓月是个特别的人类。为什么特别？那种感觉阿信自己也描述不出来……

　　不知不觉地，他走进了皓月的书房里。
　　那木桌上，还有一滴滴凝固了的蜡油。一张白纸上画着一个图腾，阿信伸手拿起那张纸，看清楚上面画着的轮廓，像是一只蝙蝠。

　　*
　　深秋的夜晚有些微凉。
　　一个身影伏在武士府的围墙上。黑色的大袍遮罩住一身的白衣绯裤。
　　皓月手中握着桃木剑，在静待时机。明天就是三日之期，今晚是最后一个机会。

　　这两天她把事情查得透彻。
　　井川府的那个蝙蝠家纹是由井川三的父亲——井川良创下的，也就是那个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以蝙蝠的图腾为家纹，确实很特别。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家纹，代代延续。而像井川这种正统武士之家，一般会用弓箭兵器，或者梅兰竹菊那些高雅中透着刚强的图案。而井川家却偏偏选了一个这么一种动物作为象征自己节气的家纹。

　　在两天的寻查中，皓月到处问了井川家的“蝙蝠”究竟是怎么来的。她翻查了官家存着的武士名册登记、井川良的大将任命书，也问过老一辈追随井川大将的武士浪人。所有细节组成在一起，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有一只蝙蝠妖一直附在井川家中，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月，这蝙蝠妖竟然出来害人了……

　　皓月知道，武士府上最重妖气的地方，就是这重病中的井川良的卧室。而且这么说来，井川家与蝙蝠妖的渊源也是从这位老人的这一代开始的。

　　这次带着立仁夜探武士府，最好就是直接把蝙蝠妖捉到啦！再怎么不济，也要从那老人家口里问出什么来才是……虽然这么去打扰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家确实有些缺德，但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为了阿信……

　　很好，到了交接班的时候，那穿着武士服的守卫向门口走了出去。皓月跃下围棋，走到和室门前，推开了门，闪身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
　　皓月只感觉到和室中间躺着的那个老者那沉重的气息。皓月蹲在地板上四处张望着，正准备从腰间拿出符咒。谁知……
　　“来者何人？”
　　那、那井川良竟然开口说话了。沙哑的声音把皓月吓了一大跳。
　　“咳咳，偷偷摸摸的鼠辈，潜入我府上，好歹也报上名号……”床铺上那黑影竟然挣扎着缓缓地坐了起来。不过看上去他坐起来的动作非常吃力。不住地咳着。

　　既然被发现了，皓月也没有打算要沉默。“前辈，在下横山皓月，此番未曾通报而前来，多有得罪了。”
　　巫女念咒燃起了一张火符，点燃了室内的烛台。

　　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见是白衣绯裤的巫女，竟然舒心地笑了，开口说道：“终于来了一个解决问题的了。”
　　“啊？”皓月看着那满脸皱纹的老人，有些讶异。井川老人由于久病在床的缘故，他的眼睛已经肿得快要张不开的样子。此时他却在床铺上正襟危坐着，一脸的坦然。

　　*
　　井川良生于市井平民之家，十三岁的年纪跟随了当地的一名武士，学起了剑术和武术。
　　战乱之事，当朝的将军带着门下的武士节节败退。身为低级武士的井川在战火之中被困在了深山一个石洞里。

　　周围是打着火把的敌军武士，威吓的声音，还有长刀砍着野草的声音……
　　年轻的井川知道，一旦被发现，自然是必死无疑。山洞里面，一片漆黑，他感觉到头顶有挥动翅膀的声音。是蝙蝠。上面栖居着许多蝙蝠。

　　一只蝙蝠跌在他肩上，他一手稳稳地接住。那丑陋的模样或许会让许多人害怕，但是井川心想，动物，其实哪有人类可怕呢？

　　洞外传来喊声：“大将！这里好像有一个蝙蝠洞！”一小队武士找到了井川躲藏的洞口。
　　“哼，此等阴暗之物。以防万一！烧了！给我烧了！”一把粗砺的声音回应着。

　　井川良眉头紧皱，他放下手中的那只蝙蝠，说道：“看来连累了你们呢，真是抱歉。”语毕，井川从腰间拔出武士刀，走向了洞口。作为一个武士，他要选择自己的死法。

　　他挥刀以一对众，在黑暗的荒野上与敌人厮杀得筋疲力尽而倒下，身上深深浅浅的刀伤不止地涌着血。就这样死去吧，反正将军已经退到了安全之地，也没有可以牵挂了……

　　他不知道，那个是一个百年的蝙蝠洞。洞中所有的蝙蝠，只是一只蝙蝠妖的化身……

　　当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睁开眼却发觉东方已经泛白，四周躺着敌人的尸首。虽说身受重伤，他却竟然还活着。

　　他的手背上趴着一只金色的蝙蝠。分明就不是一般的生物。
　　“是、是你救了我吗？”
　　那蝙蝠点点头。一向吸取动物血液为生的蝙蝠妖，为了救一个人类，他把自己的妖血喂给了一个人类……

　　从此那只蝙蝠妖就跟了在井川身边，而井川在后来的战役上不断立下大功，被将军封上了大将的名号。
　　为了纪念蝙蝠妖的救命之恩，井川良把井川家的家纹定为了蝙蝠图腾。

　　*
　　几十年那蝙蝠妖一直在井川身边，安安分分。
　　只是到现在怎么又出来作祟了？

　　“老人家，你儿子知道蝙蝠妖的存在吧？”皓月听他说完往事，问道。
　　“那孩子还以为我被妖魔附身了呢。”井川老人叹了口气，“那孩子一向冲动，把挂在会客室墙上的那幅家纹换成了射箭图，真是气死我！咳咳……”
　　“那蝙蝠妖算是你的家妖，老人家认为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皓月屈膝跪坐着，等着他的答复。
　　“它本性是善良的。”他努力顺了顺气息，诚恳地说：“可如今我也管不住它了。还有请巫女大人帮老身一个忙，把它带回原来的山洞里吧……”

　　说着，井川良那颤抖的老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金色的手帕，上面绣着家纹，滴着一滴殷红的血液。他颤巍巍地把手帕递向皓月。
　　皓月知道，那手帕上的血是蝙蝠的妖血，属于一种契约的形式。按这种血契，那蝙蝠不能离开这手帕十米。

　　皓月正想伸手接过手帕，谁知此时烛火一灭。
　　一个黑影闪过，夺取了那金色的手帕……
　　“谁？！”皓月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