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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路见不平义拔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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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到湘北府,差不多十日左右车程。
流川他们从湘北来帝都之前便已打探好路途及各处投宿的客栈,此番回程,自然更是轻车熟路,如此行了三日,一切都颇为顺利。
第三日傍晚,他们到达富安镇,进了来时投宿的悦来客栈。新年刚过,来往经商行走的人还不多,客栈一层厅中稀稀拉拉的只坐了五六个客人,颇为清净。
客栈老板石津和几个店小二都还记得流川三人,一见他们进来,都齐齐过来招呼。赤木过去安置马车,流川和水泽走到柜台前要了两间上房,石津将房间钥匙递给流川时随口问道:“公子是在大厅用晚饭,还是待会我们送到房里去?”
流川环视一下周围,答道:“就在这里吧!”
两人点完菜之后,小二端了茶水上来,流川端起茶杯闻了闻,又将杯子放下,水泽见他不喝水,觉得奇怪,端起茶来尝了尝,了然的吐着舌头道:“上次来时没喝这儿的茶,原来这么难喝,我去换了咱们自带的茶叶重新给少爷沏一壶……”
流川轻蹙了眉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换一壶白开水吧。”
就在水泽招呼着小二换茶水的当口,旁边一声低低的带了两分嘲弄的慵懒声音传过来:“帝都来的公子哥儿就是不一样,连茶叶都这么挑剔!”
流川侧目看去,只见邻座坐着的身穿淡青衣衫的男子正朝着自己看过来,一头墨蓝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略带了些风尘却英俊之极的脸上挂着几分懒散和讽刺的笑容,流川见这青衣男子手边放着一把手掌宽的黑鞘长刀,知道他大概是江湖中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转了头没有接他的话。
这青衣男子见流川不理他,轻耸了耸肩,也没再出声。
不一刻水泽换了白开水过来,赤木也已安置好马车回来,小二端了菜正给他们上菜,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厉声的呵斥声:“我说我钱袋怎么无缘无故的没了,原来是你偷的!”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门口那一桌上,一个大腹便便的锦衣商人正拿着一个钱袋呵骂着一名店小二,而那一位店小二捂着脸委屈分辨:“这位客官,这钱袋明明是我才在楼梯拐角处捡到的,晚饭前您说丢了钱袋,我这才好心拿过来让您看看,您怎么能反说是我偷了的呢?”
那锦衣商人哼了哼道:“我这钱袋中分明有纹银百两,这儿却只剩了八十两,剩余二十两,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
那小二直呼冤枉,两人正争执间,给流川他们上菜的小二却是忿忿的哼了一声,水泽听着其中别有隐情,好奇问道:“小二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在晚饭前,那位客官说他丢了钱袋,还说谁要是找见了,拿出十两银子作为酬谢,那会儿您几位还有您边上这位客官和另外两桌人都还没进来,我们还有点闲暇,也都帮着他找来着,只是没找见,后来客人渐渐多起来,就各自忙活去了。小武是负责楼上客房打扫的,最是老实不过的了,大概刚才打扫时在楼梯上发现了钱袋,谁知道那客官却反倒咬一口,说是小武偷了他的钱袋了,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啊……”
那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脑袋,旁边青衣男子也一直听着那小二的话,他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皱了眉,右手有意无意的搭上了放在一边的刀鞘。水泽听着小二的叹息,对着流川说道:“少爷,分明是那个胖子不想拿出十两银子做酬金,这才诬陷那个小武的!”
那青衣男子听着水泽的话,看向流川他们这边,却发现流川已然站起身来朝着那边还在不依不饶着的商人走了过去,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放在刀鞘上的手松了下来,闲闲散散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端了一杯酒,饶有兴致的看着流川背影,含笑不语。
赤木水泽自然是跟着流川一并过去,眼见着那商人抓着小武还要打他,先流川他们过去的客栈掌柜在一边直说好话,流川站在边上,淡淡的说了一声:“这钱袋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那商人听着旁边的人说话,愣了愣,上下打量流川一眼,见流川气质不凡,又板着面孔神色严肃,心下先自怯了几分,被流川气势一压,竟是不自觉的将手中钱袋递了过去,自己坐了下来,嘴里却还叨叨道:“就是这个钱袋,里面原本是有百两纹银的……”
流川接过钱袋仔细看了看,只见这钱袋只是个小号的普通的蓝布袋子,八十两银子装在里面,已经将钱袋撑得鼓鼓囊囊的,若再加上二十两进去,根本就装不下,分明就是这商人在说谎讹人。
他看着小武在一旁委屈至极样子,缓声问道:“小武,这钱袋确实是你刚才捡到的?”
小武答道:“真的是我刚才捡的,就是掌柜的让我上去为公子您们收拾客房的时候我发现的……”
掌柜的急忙点头道:“有这回事,是我让他上去的!”
那商人却说道:“你捡到钱袋之后见财起意,从里面偷拿出二十两银子来也是有可能的……”
水泽在一边看不下去,插嘴道:“分明是你……”
他话未说完,流川轻喝一声:“水泽,不许多嘴!”
水泽闭了嘴不敢再说,流川看向商人,淡淡问道:“你确定钱袋里有一百两银子?”
那商人见流川似乎有意向着他,用力点头:“不错,确实有一百两!”
流川再问小武:“你没从里面拿银子?”
小武摇头,只差哭出声来了:“公子,我真的没拿这位客官的银子,我捡到钱袋连打开都没有打开过,就过来问这位客官了!”
流川掂了掂钱袋说道:“这就好办了……”
那商人赶忙问道:“依公子的意思……?”
流川将手中钱袋往小武手中一放,所有人都是一愣,那商人脸色大变,咬牙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流川冷冷答道:“方才我仔细看过了,这钱袋里装的,都是五两一锭的小银锭,八十两银子已经将钱袋撑得满满的,再装四个银锭子根本已经装不下了,既然你丢的是百两银子,而小武捡到的这个钱袋最多只能装八十两,那只能说明这个钱袋不是你的,”说着流川顿了顿,喊道,“小武!”
小武捧着银子恭敬的答道:“是,公子!”
流川看着他说道:“明日你带着这钱袋子去衙门交公,按本朝律法,拾金不昧者,赏拾到财物的一成,你应该还能得八两银子的赏钱!”
小武捧着钱袋,感激的连声道谢,那商人看着流川赫然起身,跟他坐一桌的两个镖师打扮的人也一同站了起来,流川冰冷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随即赤木微微往前一跨,有意无意挡在了流川身前。
那三人顿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传来,周遭的气氛一僵,那商人反应倒也快,立刻意识到流川不是好惹的主,急忙堆了满脸的笑容,打着哈哈说道:“公子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钱袋子里的确是只有八十两,还有二十两的确是因为放不下,放在另外的地方了……”
他话一出口,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出言指责,他一看犯了众怒,急忙又说道:“方才真是对不住这位小武兄弟了,这样,我愿意拿出十两银子来酬谢小武兄弟,怎么样?”
小武听他这么一说,憨憨的笑了笑,说道:“只要客官你不把我当偷儿就好……”说着他就要将钱袋递回去,流川却淡淡说道,“且慢!”
那商人伸手去拿钱袋的手一僵,流川一双冰瞳盯住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十两银子是你本来就许下的,现在你因为自己记错了钱袋里钱的数量,不但冤枉人还打了人,这笔账怎么算?”
那商人心中恨得牙痒痒的,瞥一眼铁塔般站在旁边瞪着自己的赤木,一咬牙说道:“我再多出五两银子给小武兄弟赔个不是,公子你看行了吗?”
流川看向小武:“小武,你同意吗?”
小武忙不迭的点头:“同……同意,谢谢公子……”
那商人拿回钱袋之后,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尴尬的拿了十五两银子给小武,又结了饭钱,带着两个保镖灰溜溜的走了。
流川带着水泽和赤木回到自己位置,刚才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也不等他们吩咐,已经有小二过来将饭菜端回去帮他们热过,一直坐在邻座的青衣男子忽然说道:“原来你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流川眉头轻蹙,想着他一再出言挑逗,转过头去想要瞪他,却只见他英俊脸上嘲弄之意尽去,端着一杯酒看着自己,脸上是真心实意的诚挚笑容。
看见流川看他,青衣男子笑道:“方才是三井寿走眼了,当自罚三杯,不过这一杯酒,算是给公子赔罪了!”
他说话间手腕微微一动,原本端在他手上的酒杯竟平稳的飞了过来,稳稳落在流川面前的桌上,杯中的酒,竟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流川还没来得及答话,坐在一边的水泽已经惊呼道:“好厉害……,三井大哥,你功夫一定很好吧?”
方才那青衣男子自称三井寿,水泽听得分明,他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声“三井大哥”当然脱口而出。
三井朝着水泽挤了挤眼睛:“你觉得呢?”
水泽凑过去羡艳的看着他手边的刀:“一定很好啦,……我能看看你的刀么?”
三井摸着他的头哈哈大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小心了,不要把自己弄伤了!”
水泽撇嘴:“我才没那么笨呢!”
流川啼笑皆非的看着自己的小书童就这么跟人家熟悉起来,摇了摇头,由得水泽跟三井闹去,自己端了手边的酒,尝了一口,眼神微微一亮,那边看似一直跟水泽说话的三井看见流川喝酒的神态,笑道:“怎么样,我这二十年的女儿红可还能入公子您的口?”
流川不理他话中的调侃,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这店里竟然有这样的酒卖?”
三井笑道:“这酒可是我刚从一个朋友那儿赢过来的,不然在这样的客栈里,哪里能买到……”
另一边水泽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问道:“少爷,比得上咱家自酿的‘绿蚁’么?”
三井惊奇的问道:“哦,你家自己酿酒?”
流川不理他,递出半杯还没喝完的酒:“你自己尝!”
水泽尝了一口,撇嘴:“这酒虽好,若是要比我们家自酿的,还差了那么一点!”
三井挑了挑眉:“那么好的酒,改日一定要去尝尝!”
流川轻哼一声不接他的话茬,正巧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水泽便也回桌吃饭,谈话就此中断。
用过晚饭之后,流川径自回房看书,不一会水泽端了茶过来,兴奋跟流川说道:“少爷,刚才那个小武哥哥说要谢谢少爷帮他洗清冤枉,还帮他要了赏钱,特意拿了几两银子出来给后厨宰了一只羊,请今天所有客栈里的人在后院吃烤全羊,专门让我来请少爷您呢!”
流川摇头道:“我不去了……”
水泽“啊”的一声,蔫了下来:“少爷不去,我也不去了!”
流川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有些莞尔,故意皱眉说道:“你去玩你的,你留在这儿反而影响我读书!”
水泽小心翼翼的说:“那我去了?”
流川点头,抬了抬下巴:“去吧!”
水泽给流川倒好了茶,高高兴兴出门玩去了,流川摇了摇头,自靠在椅子上看书,过了好一会,他觉得有些乏了,放下书站起来正要活动活动,忽然听见一阵笑闹声夹杂着歌声传来,他一时好奇,走到窗前细听,只听颇为熟悉的男子声音断续唱到:
“……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
竟是稼轩的一阕《贺新郎》!
流川忍不住推开窗看下去,只见后院中生起了一堆篝火,连客栈老板和小二都算在内,一共十来人围火而坐,火上搭着一个架子,架子上穿着的一只肥羊烤得正香。
唱歌的男子正是三井,只见他轻拍着手边的刀鞘,接着唱到:“……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三井的声音似融入了这无边夜色一般,听起来苍茫醇厚,与这一阕词意刚好契合,让人心中震撼。流川在窗前静立片刻,正要关窗,三井却似感应到他的眼光一般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都是一怔。三井随即回过神来,冲着流川扬起笑脸,挥手喊道:“流川公子,下来呆一会吧,我请你喝酒!”
其余人听见他的话,纷纷回头看过来,见着流川都邀他下来,流川盛情难却,终于点头下楼。
三井早已腾出身边的地方给他,见他过来,拉了他坐下,递过一盘热气腾腾的烤肉笑道:“最好的羊后腿肉,是小武坚持要留给你的……”
三井原本带了些狂放不羁的脸庞在这火光的映照下更显英俊,剑眉轻扬,一双带笑的眸子看起来竟是温柔之极,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洋洋暖意来。
流川接过盘子,看着这一大块肉有些发怔,不知道该从何下口,赤木的座位离流川尚远,水泽此时又正和小武玩在一起,也没发觉自家少爷的窘态,三井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说你是公子哥儿你还别不服气……”
流川瞪他,三井哈哈大笑,拿过他手上的盘子将肉切成小块,再将盘子递还给他:“喏,吃吧!”
流川也不推脱,一边喝着三井给他倒的酒,一边吃着这新烤出来的羊肉,只觉这等豪放的吃法,吃起来竟也有一种别样的风味,让人心情莫名的舒悦起来。
推杯换盏之间,夜渐渐深了,水泽跟一大圈子人都聊够了,终于坐了回来,腻在流川身边,嘟囔着要听少爷吹笛子,流川此时亦觉心中畅快,爽快的取了笛子放在唇边。
笛音起处,方才满院的喧嚣忽的一静,众人的心绪随着这悠悠的笛声逐渐安宁下来,三井懒懒散散的靠在身后的树上,看着流川在暖意融融的篝火下清俊精致的容颜,竟是有些痴了。
就在曲子将尽未尽之时,忽然赤木起身一声暴喝:“少爷小心!”
笛声戛然而止,流川循声抬头,正见着一柄长剑迎面刺到,他不懂武功,眼见长剑剑尖向着他喉间而来,却只能本能的将手中的笛子往外一挡,赤木离他尚远,相救已然不及,却只见一道夹着暗红光影的刀光划过,“当”的一声,架住迎面刺来的长剑,流川手中的长笛被这刀锋一带,竟是“咔”的一声,断为两截。
另外三柄长剑几乎在同一时间亦朝着流川刺到,三井回身将流川护在身后,手中长刀一横,将刺过来的剑尽数挑开,此时赤木已怒吼一声扑了上来,跟四名持剑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这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平日里配合得当,三井看着赤木以一敌四,渐落下风,立刻加入战团,局势顿时扭转,这四人眼见着今夜在他们手底下讨不了好,一名男子沉声说了一句:“撤!”四人“刷刷”几剑将三井和赤木逼退两步,翻墙而去。
此时水泽方才能跑到流川身边,拉着他的手急问:“少爷,您没事吧?”
流川摇了摇头,三井收了刀过来,疑惑的看着他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杀你?”
流川漆黑凤目微微一眯,眼中寒光闪过,却仍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三井眉头微皱,正要说话,水泽却抢先说道:“三井大哥,你武功这么好,不如保护我们去湘北吧?”
三井挑眉“哦”了一声:“你们要去湘北?”
水泽点头,三井指着赤木道:“赤木的功夫已经很好了……”
水泽摇着头道:“赤木大哥武功虽好,但毕竟一个人能力还是有限,像今天晚上这样,若是没有三井大哥,少爷就危险了!”
三井看着流川一双晶莹的眸子也正看着他,心中微微一跳,嘴里却说道:“这个嘛……”
流川见他犹豫,垂下眼,对还在继续磨着三井的水泽说道:“水泽,人家有自己的事要办,你不要强人所难了!”
水泽还想再多说两句,流川却已对着三井揖道:“多谢今晚救命之恩!”说着他转向水泽,淡淡说道,“水泽,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房了!”
三井看着他朝着客栈中走去的清绝背影,唇边浮上一个悠然的笑意,摇摇头,拍了拍被刚才那一幕吓傻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客栈老板,径自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待流川洗漱完毕从房间出来,一眼便见到三井抱着刀倚栏而立,见到流川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嗨,懒虫,这么晚了才起来?”
流川疑惑中竟然忽略了三井方才的称呼:“你在这儿干什么?”
水泽从旁边伸了脑袋出来:“少爷,三井大哥答应送我们去湘北啦!”
流川眼中一亮,却淡淡问道:“你昨晚不是没答应么?”
三井痞痞的笑:“也没有不答应啊……”
流川白他一眼不理他,径直下楼,三井却分明觉出他心中的欣喜,心情莫名大好,追上去大声说道:“喂,还没有正式介绍过呢,水泽只告诉我他家少爷姓流川,你叫流川什么……”
流川轻轻的哼了一声,清凉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三井的耳中——
“流川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