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Zero to Eight+ ...

  •   +Zero+
      认识Nichkhun已经有三个月了。
      或许不能称之为“认识”——我知道他是这家医院最出名的儿科医生之一,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多精湛抑或医德有多高尚,他的名气基本上全部来源于他的脸和外籍身份。
      自从三个月前他从美国调派过来,医院里围绕他的种种赞美和崇拜声就天天不绝于耳,所以几乎是同期进来的我就更显得渺小不堪了。
      其实本来也就该如此,即使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和过分优秀的外貌,也注定是要比我显眼得多。
      ——他是个医生,而我是个拿药的。

      +One+
      虽然我“认识”他已经有三个月,可正式跟他说话大概也就是十几天前,他手里拿着一张药方,旁边我的部门主任正用一张赛关公的大红脸气急败坏地叱问我:“这张单是你负责发的?!”
      当时我整个人的状态其实远没有现在说起来这么轻松自然,作为一个进来没几个月的新人,医嘱单上写错用药剂量是个多么严重的错误我早被教育了无数次,加上一大早到班不久就被同事“有人写错剂量上头正在查”这一人人恐慌的预告搞得胆战心惊,最终像个罪人一样被揪出来送去主任办公室的那时我没吓得腿脚发软已经算我坚强了。
      大概是因为我在主任桌前耷拉着头挨骂的一副可怜相让Nichkhun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吧,主任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育”之后要我跟着他去给病人家属赔不是的时候,他只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出了办公室的门才轻轻说了一句,“别害怕,没事的。”
      我稍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微笑很好看,声音也像深夜电台的知心大姐一样温暖,可我那时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安慰的作用。

      +Two+
      一直以来我就是个连阿司匹林和阿莫西林都分不清的白痴,如果不是当初稀里糊涂上了卫生学校,我大概连扑热息痛几个字怎么写都不能确定。
      五年的学制下来,毕业以后我也没想过自己找什么工作,家里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给我安排了来这家还不赖的市立医院面试,接着也就顺理成章地进来了。
      我以前觉得反正拿药这事就是个跑腿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识字就能干,所以我是符合基本条件的,就心安理得地干着,直到这会儿我好像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错路。
      可正确的又在哪呢?

      +Three+
      我一路都在绞尽脑汁地打着道歉的腹稿,Nichkhun在旁边说了些什么我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到最后我只记得他的嘴动了一路,却对他帮我铺垫的说辞毫无印象。
      正式与病人家属——病童的父母照面之前,我停在走廊转角,忽然不敢近前。Nichkhun见我停下,也就止了步子,又重复了一次,“别害怕,没事的。”
      拐角那边持续传来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我甚至不敢仔细去听她在说什么,但一句仍带着愤怒的自责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耳朵——“妈说儿童应该减量才对,我还说医生写的药量不会错,硬给儿子吃了……”
      基本上那件事从头到尾所听到的一切怒斥和责骂我都忘了,就单单记住了这一句本不是说给我听的后悔。
      我不知道Nichkhun是不是也了解我的想法,听完这句的空当他忽然靠近过来,捏了捏我的肩膀,说的还是那句,“别害怕,没事的。”
      我就是再能体谅他外国人词汇匮乏,那会儿也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能不能说点别的?”
      他愣了愣,然后表情极其诡异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后来想他应该是一时尴尬却又忍俊不禁,想给我个假笑但又觉得不是场合,所以最后就纠结成了这么一副古怪的面孔。
      到还是一样很好看。

      +Four+
      那天我算是人生初次彻底体验了被骂个狗血淋头是什么滋味,要不是Nichkhun在中间拦着,估计孩子爸对我动起手来也不是没可能,面对自知理亏的弱者时人类总能迸发更高等级的能量,平时没办法痛快发泄的脾气都能撒的淋漓尽致,何况这还关系到自己家孩子的安危,有理有据有情可原,干嘛不发作来爽一下。
      后来Nichkhun大概真是可怜我,甚至把自己也拖下了水,说他本来就不该在药单上写对乙酰氨基酚,如果写的是扑热息痛,对家长来说就简单易懂得多,也就不会轻易吃错了。
      现在想想也真是好笑,真难为他想出这么一辄来,我那时候心里不停地念叨说我拜天谢地啊最好你这招能管用。
      可真就邪了门了,人家还真就给了他这个面子,之后又随便数落了我两句也就暂时算完事了,当然最后还是少不了撂下一句,这事没完!
      是啊真是没完,那一天我也真是乐得清闲,这个小领导骂完那个小领导补充两句,然后就放了我半天假,让我回家去写一份深刻的反省,当然代价是这周原本排好的假没了,得回来上交检查,至于赔偿方面,要待商议后再定。
      于是我就带着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回药房更衣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准备找个地方,大吃一顿什么的。

      +Five+
      等公车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同样换了便装的Nichkhun站在不远处,想起之前人家陪我挨骂还那么义气挺身而出,我觉得自己要是不打招呼也就太不会做人了,于是几步上前,叫了声,“Khun医生?”
      他转回头来看到是我,一张嘴迅速地围成个圆形,应了一声,“喔!是你!张…无用?”
      我点了点头,对他那可笑却又还有点可爱的外国腔做了选择性忽略。
      他答应我请他吃饭的邀约之后,我俩就在这街上溜达着想找一家还过得去的饭馆,以往我吃过这附近最好吃的面馆偏偏那一天宣布关门大吉,Nichkhun在这边又还人生地不熟,所以很少出来吃,以至于我们只能就这样溜达。
      我是个总在某些方面有些奇怪的执着的人,比如吃到什么好吃之后往往一段时间内都只会找去那一家,所以我在这所医院工作这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正经觉得能吃的也就那一家面馆,然后它就选择在我人生至今最为灰暗的那天弃我而去,我忽然有种默默无语两眼泪的冲动,只好抬起头来学人家45度角仰望青天什么的,慨叹了一句——点儿背不能怨社会。
      我记得那时候Nichkhun在旁边笑得……怎么说呢……花枝乱颤?
      嗯,花枝乱颤的。

      +Six+
      好容易落座在一家牛排馆,我想着他毕竟是外国人,或许还是西餐更合他的口味一些,再说我也应该还挺需要刀叉大作一场的,牛排也特意只要了三分熟,我跟他说我就是要试试啖肉饮血的滋味,他又一次笑得……好吧,这次是花枝招展——到底是在相对高级的西餐厅,Nichkhun还是把自己收敛的挺像个绅士的。
      我天生就不会对人有太多的防备,何况他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平时又哄小孩哄惯了,一小杯开胃的红酒下肚我也就对着他开始了我的人生概述。
      我说我中等家境、吃穿有余、父母健在——虽然父亲不常回家——整体来说还是个正常以上并略有小富的家庭。以前上学的时候在班上不算显眼但也不是没有存在感,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长相…不很帅但也绝对不难看,成绩也就是个刚好不够普高线的水平,可以说还是相当稳定的。
      我对自己的状况从来没有过太多的不满,一路没什么风浪,安安稳稳地就进了医院,亲戚们无一不说,真是个有福的孩子。我是不懂他们的“有福”是个什么标准,不过反正他们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听,总归我什么也没为自己操过心就过完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哦要是命没那么长也或许是三分之一,接下去的部分要是一直可以这样过,倒也真算得上是种福气吧。
      我说到这里他还以为没完,于是我拿起面包开始切,边切边说我讲完了,给点意见?
      Nichkhun这才稍微用力地吸了口气,结果问出的是个让我完全不知所措的问题——
      你有什么梦想吗?

      +Seven+
      短暂的局促之后我继续一边切着面包一边搅着盘子里的生菜沙拉,有点忙,所以才有理由反问他,“你呢?”
      结果他打了个呵欠。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睛里其实有为数不多的血丝,灯光从上面打下来,似乎衬得他的黑眼圈和眼袋也格外的明显,我忽然意识到他从早上就和我一起到现在中午就下班绝对不会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被放了半天的假。
      “你昨天夜班?”
      他忽然警醒一样地立刻说是啊真不好意思我——
      我赶紧打断了他跟他说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后面的话却恶心的我说不出口。
      谢谢你这么劳累还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我的老天爷。

      +Eight+
      那天没有什么后来,就是我竭尽所能迅速而充实地吃完了我的午饭然后叫了出租送他回家——因为值夜班,他那天没有开车来医院,而我还没买自己的车,天天都是挤公交或坐地铁,急了就叫出租,还有偶尔父亲回家一趟会心血来潮地开他的Volvo送送我。
      之后我也就回家,吃饭睡觉写检查。顺便还发了个小烧,老妈说估计是吓的。
      所谓小烧,也就是根本不必用药物镇压的程度,那天晚上我喝了得有几缸子的水,然后把自己捂了个严实,一觉睡到天亮,坚决没吃家里的扑热息痛。
      我跟妈说以后把这玩意儿扔了,准备阿司匹林。
      Nichkhun说的,英文是——
      Aspirin.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