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唐少爷

2、程晋

　　而我恢复知觉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我开始觉得手上凉凉的，凉那种感觉是我这辈子后来一直喜欢的，因为它是我活过来以后感觉到的第一件事，所以日后，每次我碰到难事，就喝冰水，冲冷水浴，甚至把手或者脸浸在冰水盆里。
　　接著，感到脸上有了风，有点温度。我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一双大手，抓著一块灰白色的毛巾，给我擦脸。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他妈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等我身体全好了，我就跟程晋在片场混饭吃。程晋的功夫了得，要不是得罪了之前的那个混人，说不定自己做上角儿了，又或者，许多事都是注定的。可不管怎么样，程晋的功夫就是好，脾气再臭，再怎么招人厌恶，也还是有人用他。
　　慢慢的，程晋也抖了起来，有了个班子，手下几个有两手的好弟兄。这几个弟兄，最初也跟我一样在街上乱混，我跟著他学了功夫，不由得就想，这么著也挺好。
　　干活的时候一群弟兄在片场一起卖命，收了工一块儿喝酒，吃火锅，泡妞儿。我那时候还是小，不懂得这女人的好处，但也许是长得还算好看吧，一起出去，总有些女人围著我，我就打发她们给周围的哥们。我们常去玩的地方，有个唱歌的高个儿丫头，挺漂亮，俏鼻子鼓脸儿，眼睛细长，有股狐媚劲儿。身材也正点，胸高屁股翘，一双白腿晃人眼。
　　程晋看上了这丫头。三天两头带著我们往那家酒吧钻。但是她唱歌可太一般，所以我每次去，都一脸没表情地往旁边一坐，一瓶瓶喝著啤酒，谁也不搭理。
　　可女人这东西，你真是猜不透，我越是不搭理她，她越来招惹我。那天唱完歌下来，拎著两瓶啤酒就走到我旁边坐下，一瓶推给我，一瓶自己喝起来。我当然看得见程晋的眼神，我往开挪了挪，没动那瓶酒，跟没看见一样。她又把瓶子抓起来放我面前，一言不发挑衅般地看著我。我低眼看看酒瓶，又看一眼程晋。抓起酒瓶一饮而尽，她招招手，又叫了一打。一个个起开，堆在我面前。我乐了：“我凭什么跟你喝酒。”
　　那女人是真有趣，她说：“你哥们看上我了，一口气喝下这一打，我就让他泡。”我听著，转头看看程晋。程晋冲我摇头，我没管他，拎起酒瓶就喝。十二个，喝完我就觉得自己跟个水气球一样，一捅，砰地就得爆。
　　她起身对程晋说：“哥哥，走吧。”
　　程晋没搭理她，而是扶起我来，带我去吐了。不过，到底程晋还是泡上她了。
　　弟兄们依旧是在片场卖命，程晋有了事儿干，没他的戏份他就不出现，他在，导演都不敢不给他面子，说什么也都听，可他不在，很多事儿人家就不那么在乎。我看见兄弟们吊钢丝，滚楼梯，从三四层楼飞身往下跳，脑袋里那根弦一时一刻都松不开。越怕却越有意外。我跟导演说了无数次，威亚的线路由我们自己检查过才能用，尤其这场戏，一出画就是几十几米的离地距离，地面保护做不到，一旦……我话没说完，一个弟兄已经从那头飞出来，我不转眼珠瞧著，他飞到半空，突然，钢缆咔嚓一声，硬生生从中间断开。只见一个人影从空中坠下，咚地一声闷响，砸在地上，一股血从他身子底下淌出来。我上前，他已经完全没了反应。我转头瞪著一脸惊恐的导演，飞步窜上去，右手猛勾，拳头砸在他太阳穴上，没等他倒，左拳打在他腮上，两颗混著血的白牙喷了出来，恨意没消，我抬脚狠踹他肚子上，他身子像张弓一样朝后绷了出去。我停手去看我的兄弟。
　　程晋在这弟兄推进手术室以后才赶过来，我眼睛血红，想揍他，但是身子都在抖，动不了。
　　那个弟兄到底没有扛过来，除了制片方的赔偿，程晋几乎拿出了所有积蓄给那弟兄的家人，可是多少钱都换不回一条人命。事情完了，我坐在他新家的沙发上，一口气抽掉了一包香烟，然后回去东西一打点，背个小包，我跟他说：“你的班子，你自己好好带着吧。”我回了油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