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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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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见我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爸爸显然是忍到了极点,眼中怒火又腾地燃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想说话,这会儿泪水却刷的下来了。
良久他终于深深叹口气,终究狠不下心来责骂,只是蹲下身来,面对面看着我:“你俩从小感情那么好,怎么能这样伤害她呢?纵使你是真的喜欢许言,他也并不属于你,何况你们只有短短几天相处,又哪里谈得上爱不爱?”
我点点头,脑子里乱得很,静静关上自己的房门,觉得特别累,好像有东西要把我的全身都压碎了,眼皮也沉重的抬不起来,躺在床上,却没有一刻能真的闭眼。
错没错?该不该?这是爸妈留给我的两句话,我很感谢他们即使这么生气也没有咄咄相逼,可是这次我一定会让他们失望了。
今天天上没有星星,只有硕大的月亮孤零零的挂在树梢,明天一定又是一个大晴天。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见她轻手轻脚的在客厅里穿梭,放水洗澡,哗哗的水声响了很久很久。当脚步声路过我门前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一眼不眨的盯着门把,可她没有停下来,径直走去了隔壁的房间。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我绷起的神经此刻一根一根的接连断掉,白天的一幕幕不停回放,真像做了一场梦。
睁着眼看着天边开始蒙蒙发白,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我慢慢坐起身来,有些头晕目眩,也顾不得找拖鞋,光脚踩在地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给自己换上。来到卫生间洗漱,手刚触上门把,蓦地有人从外面把卫生间的门打开,我们俩都愣了。姐姐就近在眼前,记忆中的她几乎都是光彩照人,即使倦极了也不显憔悴,而现在我终于发现她总是温柔如水的眼,在一夜间冻结成一汪寒潭。
心里突然又后悔又害怕,想告诉她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什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她却只是淡漠地扫了我一眼,默默地退开。
如同被彻凉的水从头顶泼到脚,我愣在原地。
直到我极其缓慢地收拾完毕,也没有再看见她。看着她房间的门一直紧锁,我的心里突然有了恼恨的感觉,出门的时候狠狠一甩,砰地一声震得人心随之一颤。
“嘿,愣着干嘛呢,领表去啊!”林佳从后面捅捅我,扬扬自己手中的表:“老师就在办公室,快去吧。”
一志愿,二志愿……一栏栏空白看得我眼有些迷糊。林佳在旁边连连叹气:“你说我这么点分怎么填啊,难不成真要去个专科,太烦人了。”那两道眉紧紧扭着,倒比我这通宵未眠的脸还要苦情。她在感叹间隙瞄了我一眼,旋即吃惊道:“你怎么还没填呢?不是非北外不走么,还有姐姐在那里等着……越想我自己越像黄花菜,真苦命!”
我脑子里瞬时间炸了,满眼都是那张漠然到平静的脸,看我的眼神同看街上的行人甲乙丙丁没有任何区别,哦不,大概还要更厌恶一些。
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有违初衷,而我以为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一个人现在恨死我了,原来她并不能体会我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备受折磨,辗转难眠的心情。
所以我做了一件放到以前绝对是鄙夷无比,放到现在绝对是不可思议,大家都觉得很文艺很女主角很变态的一件事——突然抓过笔,在上头填了唯一的志愿:中山大学。
这下好了,一南一北,最好别见。
十三
这个壮举再次在家中掀起了波澜,不过是无奈大于愤怒,表已经递交上去,一切都成铁板上的钉钉。
“你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爸爸像看着外星生物一样的看着我,显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乖女儿。
“中山不是挺好的吗。”我低着眼,答非所问。
“若是因为小静……”
我飞快打断他的话:“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我纯粹是因为喜欢那里,并不是想跟谁作对……是你们一直认为我一定会考北外的,我没有说过我真的愿意。”
听到砰地一声似有东西落地,我循着方向望过去,知道刚才的话肯定她也听见了,可我明明说得很小声。
我自然不清楚这样的话会把本就摇摇欲坠的姐妹关系推向何地,并且在最后还嫌不够加了一句:“我一定能上的。”
实在是咄咄逼人,铁石心肠,说完以后不禁顿了顿,心里挺难受,现在连我自己都快要看不清自己。
姐姐当天下午就订了机票要回北京,说是实习那方催得紧。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许言都还留在这个城市没走。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摸摸她的脸:“还没回来多久呢,怎么又要走?”
她软软地唤了声“妈”,轻轻抱住了她。这个姿势定格了很久,我站在客厅里,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纱帘没有拉开,我倚在窗前,看着她一个人拖着箱子走向小区的大门,形单影只,格外瘦削。
十四
大学通知书如约而至,薄薄几页,捏在手里竟像千斤铁一样沉重。同一天送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一张到杭州的飞机票,这就是许言的大礼。我突然想起来,我和姐姐曾经约好,等我毕业我们俩人一起旅游,把杭州乌镇西塘都看个遍。
可惜它来迟了。
录取通知书一来,道喜的人纷纷前来,比起当时姐姐考上大学时那个盛况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这个大学和素来的理解有点差距,但依然挡不住大家如火的热情,这让父母一贯秉承的低调原则遭到了挑战,只好大大宴请一番。
大厅里坐了许多客人,表情羡慕的,欣喜的,不屑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看着别人的升学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是真心欢喜,只是希望早点离开。
越泽也在座,他高兴地望着我,看见我被男女老少围攻脱不了身,瞬时投来同情的眼光并且举了举手中的果汁,口型是:“祝贺你。”
我冲他真心笑了笑。
下午的天刷地变了脸,铅云滚滚风起阵阵,似乎是要下雨。越泽去学校上课了,大多数客人们都被分流在不同的茶楼里打麻将,但是作为今天的主角,我必须坚守阵地,在这个饭店逗留。
期间不断有家长领着孩子到我面前,名曰“取取经”。
“哎,郑好啊,给妹妹讲讲怎么学习才能提高呀,这孩子马上就高二了,学习成绩怎么也上不去,太不让人省心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强行拖过来的女孩子,戴着厚厚的眼镜,眼睛有些惺忪,满脸的不情愿。她妈妈拍了拍她:“发什么呆呢,怪不得没进步,连跟你说话也会开小差,赶紧学学郑好姐姐,你看人家多优秀!”
我微笑着说:“我哪儿有您说的那么好,妹妹的学习没问题的,她本来基础就好。”
妈妈也在一旁帮腔:“你看你这,你们家甜甜多聪明啊,肯定比我们家闺女强!”
这些话明显很受用,在这段明显以孩子家长训斥为主导的谈话结束后,阿姨领着孩子满足地离开。妈妈看着母女俩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甜甜还不到高二,你看那个脸色,疲倦成那样,现在的高考可真是折磨人哟!”
这番话登时产生了画面感,从前埋头苦战的日子倏地飘过脑海,我望了望那个女孩,渐行渐远,那个小小的背影就像我的过去,永永远远成为过去。
瓢泼大雨在晚饭时间终于爆发出来,来来往往穿行的行人车辆中,有出租车听到饭店门口,我从窗边看了一眼发现从里头钻出来的人竟然是越泽,不觉吃了一惊,赶紧下楼。
他跑得满头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微微喘着气,我递给他纸巾:“就要上晚自习了还过来,落什么东西了吗?”
“没,”他笑起来,有些傻气,说罢又将手伸进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我送东西来了。”
突然间心脏漏了一拍,眼前这个男孩显然是好得不能再好,把送我礼物当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冒着大雨匆匆赶来,任何一个被爱的女孩大概都会感到被疼爱惦念的幸福与温暖。
眼圈红了红,终究没有掉下泪来,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说了好几遍谢谢。
“这有什么呀,你开心就好,我……”他话还没说完,眼角无意间瞟到墙上的钟,“六点五十了?都怪刚才堵车!这下坏了,又要被灭绝灭了。”
灭绝是他们对更年期班主任的爱称,我扑哧笑了一声:“行了,赶紧去吧,别连晚自习也错过了。哎,你等一下!”我跑回宴席厅里包了几块点心递给他:“没吃饭吧,把这个带上,凑合着吃一下,不然待会儿肯定会饿,现在这儿也没伞,我给你借一把去。”
“不用了,我懒得打伞,坐车回去就是了。”越泽一笑脸眉梢都是弯的,那叫一个相当的好看。他用双手捧着点心,匆匆转身,跑了几步又猛地转过头来:“回头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哈!”
“好了好了,快走吧,别迟到了。”
晚上很晚才到家,洗漱完已是半夜,身体虽然疲乏但神经却是异常清醒。此时风停雨歇,我将窗户打开,微微的风夹着雨后的清凉一下窜进闷热的屋子里,带着柔软的惬意。我小心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静静躺了一条项链——一枚精致的,小小的星。我用手拿起它,发现背面用细细的笔画刻上了我的名字,它在我脖子上熠熠发光,即使是在深夜中也很美丽。
静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我将项链取下轻轻放回盒子,放进了抽屉。
十五
我与她就这样断了联系。
她和许言也分手了,就在事情发生的不久之后。据说分手事件在她的专业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为这一对光耀校园爱情的从样貌品行到能力都无比登对的情侣被离间破坏感到非常震惊与愤怒,并有多少人跃跃欲试想要揪出幕后黑手。不过查来查去都没有什么线索,只好痛心疾首地把原因定位为家庭压力。
他们会不会想到,世界上会有妹妹亲手葬送了姐姐的幸福?
好像最应该高兴的应该是我,但除了心里一阵一阵发寒,不断从噩梦中醒来这些可怕的症状以外,再也没有一丝的成就感。我不知道自己在夜里是否真的睡着,在梦里我也试着说服自己,他们已经分开了,愿望实现了。到最后却在梦中哭起来,泪水不停涌出,我根本无力阻止,那种伤心即使醒来也感同身受,心底里缺了好大一块,空落落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不能让,却还是会放手,我想要的,她总是不会抢。
可她终究没有明白,他其实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过是渴望独占这份亲情。
我觉得自己像步入永不消散的迷雾,没有阳光,没有声音,苍白而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从哪里总有寒意渗来,让我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竟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