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沦落人》沈思

1、001 解放一撮岛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响，紧接着，船头冒上来一股黑烟。不一会，船在那里停住了，山上的枪声也逐然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搞的？”张队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回过头来问：“孙连长，是船触礁了吗？”
　　“不可能触礁！可能是碰到了土匪安放的炸药桶。”道尚肯定地回答说。因为这一带的地形他熟悉得很，底下除了烂泥涂外，没有一块石头。
　　“他妈的，想不到这帮土匪有那么狡猾，老子走南闯北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没碰到过那么打法的，简直比过长江还难。”张队长从海堤上探出半个身子，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一撮岛的情形。
　　道尚心里也十分焦急。整整一个连的解放军，加上他手下的三四百名民兵，围剿困守在岛上的一百多名土匪，从早晨打到下午，开出去两条大船先后都搁了浅，至今还没有一个人登上岛去。现在潮水开始往下退了，要是退尽了烂泥涂就要现出来了。到那时不光大船上不去，回不来，就是小舢板过去也很困难。
　　“孙连长，你赶紧去把所有的小船都集中起来，强攻上去！”张队长命令说。
　　“这样不成的，伤亡会更大，也不一定能上去！得想个办法。”道尚不知为什么，老是对张队长的命令执行不坚决。其实他心里比张队长清楚，解放军打仗虽然是否勇敢，但人生地不熟，加上隔着一道海，没有重武器，战斗力发挥不出来。这些民兵是新近组织起来的，虽然土生土长，但没经过实战锻炼，家里大都有妻儿老小，第一次上战场多少有点怕。那些土匪在海盗上盘踞了几十年，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不是容易对付的。自己生在海边，因为生活所迫，从小就在烂泥涂滚爬，从捉沙蟹、拾泥螺，到骑着木溜子钓涂鱼，养蛏子，那一样没干过。别看烂泥没过膝盖，行走非常困难，但要是骑上木溜子的话，一只脚跪在上面，两只手扶住两个把手，另一只一蹬就是几长远，尤其是带水的时候，可以在上面横冲直撞。
　　一想到木溜子，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心头。道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张队长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好办法？”
　　“让解放军和部分民兵乘小船在正面攻打，我带着一个排的民兵突击队，乘着潮水刚下退到露出烂泥涂的时候，骑着木溜子从后面上山，来个前后夹攻！”
　　“木溜子是什么玩意儿？”
　　“是讨小海的工具，象小小船一样，大都人家都有备用的。”
　　道尚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张队长马上表示同意。
　　“道德，你躲到哪里去了！”道尚扭头不见堂兄弟，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我，我在这里呢！”不一会儿，从海堤脚下爬上来一个小小瘦瘦的家伙。
　　“你是副连长，为什么不跟着我，躲到后面去干什么？”道尚一见到他那个窝囊的样子，火气就上来了。
　　“我在后面给你们压阵！”道德干笑了一下，有的结巴地说：“有什么任务你就吩咐吧？”
　　“赶紧带人回村子里去，挑选三十副木溜子来，等会派用场。”道尚下令说。
　　道德应诺了一声，退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后山的泥涂滩上出现了一支骑着木溜子的队伍，呼呼啦啦的，不一会就冲上了小岛。土匪没料到从后面杀出一支队伍来，一时措手不及，在两面夹攻下，很快就溃败下来。最后，除了土匪头子彭老大带着少数人躲进断崖下面的潮音洞外，大部分被消灭了。
　　张队长好不容易找到道尚，问他：“听说你去过潮音洞，里面有多大，有没有别的出口？”
　　“里面很大，好像没有别的出口。”道尚想起那一次被蒙上眼睛走进这个山洞，将受侮辱的梅香领回来的情景，不由得怒火燃烧，对张队长说：“你们给我掩护，我带几个人往里冲。”
　　“你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张队长指着山洞说，“你仔细看看山洞那个位置，从上面往下打够不着，从下面往上打要爬几十级石梯才能接近洞口，土匪只要有一支枪就能抵挡了，得想想别的办法。”
　　“我倒有一个办法。”这时候，道德凑上来说，“要是能把唐二婶请得来，让她去跟彭老大讲和，一定行得通。”
　　“唐二婶靠得住吗？”张队长问道尚。
　　道尚心里在骂道德，别看他打仗缩头缩脑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谁不知道唐二婶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她与彭老大的暧味关系路人皆知。记得当年自己的结发妻子梅香被土匪二号头目小二狗掳到山上，就是她母亲去请了唐二婶去说情才放回来的。可唐二婶是地主，正在受管制。自张队长带领工作队进乡的第一天起，就坚持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打击地主富农的政策，才亲手把道尚、道德这样的贫雇农积极分子培养入党，并先后提到正副农会主席、正副村长、正副乡长的位置。他苦在没有读过书，仅在夜校里上过过半年多的课，但道德读过小学，比他强多了。其实他并不喜欢道德，但工作中又少不了他。他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说试试看吧！
　　正在这时，有人报：“唐二婶来了！”
　　只见山下的码头边上靠上一条小船，唐二婶带着她的使女秀玲，后面跟着撑船老大姜大山，一起走上山来。
　　“张队长，我知道不应该来，但我必须来。”唐二婶喘着气说，“我是一个念佛吃斋的人，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彭老大作恶很多，但到底是穷苦人出身，被逼上梁山的，而且讲究义气。只要你们答应不杀他，我有办法叫他们放下武器，走出山洞。”说完，不管张队长同意不同意，唐二婶从怀中取出事先写好的一封信来，交到了张队长手里。
　　张队长看了看信，犹豫了一会，随即拿出笔来在上面签上名字，交还给唐二婶说：“你马上把这封信送进山洞里去，告诉彭老大，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走出来，人民政府一定保证对他们进行宽大处理，一个不杀!”
　　“张队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唐二婶又叮咛了一句。
　　“当然算数！”张队长斩钉截铁地说。
　　“很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唐二婶拉过身边的使女说，“秀玲，你跟孙乡长一起进洞去送信，代表我跟彭老大说，让他们向解放军投降，否则死路一条！”接着，她连着向山洞里喊了几声，直到里面答应不打枪为止。
　　道尚接受了任务，和秀玲一起攀上山崖，走进洞去，把信送到彭老大手中。
　　彭老大看了唐二婶的信，和大小头目们商量了一下，除了小二狗有怀疑外，都愿意接受。于是，在彭老大的带领下，一个个土匪扔下了手中的枪，排着队走出了山洞。
　　等最后一个土匪走出山洞以后，道尚拾起地上的一把枪，押着他们走下了崖。
　　当道尚经过张队长旁边时，小二狗趁着道尚和张队长说话的当儿，突然从腰中摸出一支小手枪，对准了道尚。
　　张队长眼尖，随着一声喊，将道尚一把推开来。只听见“叭叭”两声枪响，张队长和小二狗几乎同时开了枪，同时中弹倒了下来。
　　道尚赶紧上前抱住了张队长，悲痛万分，眼睁睁地看着他流尽了鲜血，消尽了余热，直到僵硬得象石板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