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之轻》洋葱皮

3、月光

　　终于到周五了，说也奇怪了，这一天比往常都放得要早。
　　张弛兴致勃勃地收拾完东西，看时间还早，张扬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放学。张扬念的初中和张弛所在的高中离得也不算远，张弛便拧着书包飞奔而去。在跑出校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同班的文璐，她一把拉住风风火火的张弛，“你这是赶去投胎啊！”
　　张弛笑笑，“什么话！我去接弟弟放学。”
　　看他一脸灿烂，文璐撇撇嘴，怪声怪气地说：“你弟弟多大啦？还要你去接送？自己的事还忙不顾来吧！”
　　张弛尴尬地收收笑，“也不是这样的，今天难得放这么早，我就顺便等他一起回家了。”
　　看张扬走远了，有人凑到文璐耳边，就用眼角指着张弛，撇着嘴说：“我觉得他跟他弟弟有点奇怪，你不知道，他弟弟每次看他那个眼神就不对。别看他成绩拔尖，这人品，啧啧，还真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文璐慢慢皱起眉，厌恶地斜视那个人：“胡说什么！你管好自己的嘴！”
　　张扬学校前就有一条河流，张弛站在桥头，桥下的水随着秋季的到来而渐渐旱了。河的两岸被大片大片的芦苇淹没，河床上苍白的鹅卵石大块大块地晾在地上，秋色的荒凉不言而喻。抓紧桥头上那根斑驳而苍老的石柱，张弛的心有一阵放空的感觉。
　　“哥哥——”张扬站到张弛的身边，用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担忧地看着他一脸的落寞。
　　哥哥虽然各自高，但性格却有点软弱，准确的说应该是太过于温柔了。他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呆，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张弛回过神来，看着弟弟笑了，伸手揉了揉弟弟细细柔柔的头发。每一次自己这样发呆，第一个出现还把自己拉回现实的人始终是张扬。比起张弛，弟弟张扬的性格则显得阳光一些。如果说哥哥张弛有着月亮的温柔，那么弟弟张扬就是有着太阳的热情，他阳光的笑脸也会照进张弛柔软的内心。
　　“走吧！”张扬把手搭在张弛的肩膀上，张弛比他还高出一个头，所以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别扭，不过他了在其中！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静谧的夜，好像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屋顶上有一块地方是用透明的塑料膜挡住的。从外面能投进点点月光，干好是农历十六，所以月亮也格外圆而明亮，投射进来的光也勉强能看得见彼此的一张脸。张弛看着屋顶，张扬看着张弛的侧脸。
　　谁也没有先说话，好像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似地。最后还是张弛先开口：“有多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
　　张扬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屋顶，“哦——好久了，哥哥都去学校一个多月了。”如果这里是通了电有了电灯，那么张弛一定会看见弟弟脸红的样子。
　　“在学校还好吧？”爸爸不在家，张弛现在也担起了父亲的角色，监督起弟弟的学习。
　　张扬沉默了许久才悻悻地说：“哥哥——我不想上学了。”
　　“不上学了你要干什么？跟个空心白菜似地，能做什么？”张弛玩笑着说。
　　张扬翻起身坐了起来，很认真的重复：“我不想上学了。”
　　张弛好像能感觉到弟弟的严肃，也坐了起来，紧盯着张扬，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他能察觉弟弟的眼神里有古怪，“为什么？”
　　“我不上学也可以。”
　　张弛似乎不知道张扬在说什么似地看着他，一时也不能明白过来，只是眼睛越长越大，越来越沉默，嘴唇开始微微颤抖，终于举起右手，学着街边那些小混混的摸样，扬起手掌就要打在张扬的小脸上。最后，张弛还是在手掌要接触到张扬的左脸时放弃了。
　　坐下来，鸵起背，像放了气焉下去了的气球。泄气般地叹了口气，忍耐着尽量不要让自己生气：“为什么？”
　　“我读书吃力，总也学不好，哥哥的话就不一样。我不念书还可以出去打工，我看柳萤萤去城里还混得挺好的，我想——”也许是看到哥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张扬的话戛然而止。
　　他知道哥哥一定不会理解自己的想法，因为哥哥一直对自己说，要想走出这个大山的束绑，就要多读书，读好书。所以哥哥一直很认真努力地念书。张扬知道，哥哥本身就不属于这种山沟里，他是属于天空的，只要能给他一双能承载他重量的翅膀他就能非得高高的远远的，那个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世界才是适合他生存的。可是，张扬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和哥哥站在一个高度，他上不去……他想盘上去，可是谁能拉他一把？不想以后有一天会成为哥哥所要背负的重量，何不现在就当他的基石，哥哥能攀出大山总好过两个人都埋进山坳里。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过来，还要接受自己的观点？
　　张弛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再说半个字，侧身躺在一边，最后缩成一团。
　　柳萤萤？张弛好像有些影响，就是那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坏孩子，天天无所事事，整日在村里晃荡。狐狸眼还不停瞥着一家一户，一瞧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弟弟……我怎么可能让你和那样的人放在一起说。
　　初秋的夜晚，在山区还是会很冷的。抓紧张扬刚给自己盖上的杯子，虽然很厚实，但却是上了潮的，湿气一下子就穿透了张弛薄薄的衣衫。好像还能闻到一阵浓浓的霉味，都是因为上朝的过。张弛发泄似地狠狠扯了一把被子，可是手上却是提不起劲。
　　张扬也躺了下来，不经意间触及了张弛藏在被窝里扯着衣角的手，冰冰凉凉。张扬握紧张弛无力的双手，手臂圈在哥哥的腰际。
　　“哥哥，你冷么？”说完，更加用劲地从后面抱着哥哥，把脸埋在他后背里，张弛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哥哥这个时候一定是很冷吧！如果可以，张扬愿意就这样一直暖着哥哥，如果可以的话！
　　张弛没有动，仍有弟弟从后面抱着自己，感受着弟弟从后面传递上来的温度，他心里其实是暖暖的，只不过——孤独！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压迫着他。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的事发生了，读书原来也是会拉开人与人间的距离，原本不该有风带的地方现在隐隐间出现空隙。他害怕这样的距离，像是隔着比山沟和大城市之间还要可怕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