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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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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幸福中的苏丽琴做梦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妹妹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尽管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还是不能相信,她那向来珠圆玉润、明艳丰华的妹妹,一下变成了一个身如飞絮、气若游丝的泥水娃娃。
传闻中重病的唐澈亲自抱着苏丽容放回她原来住过的房间,物是人非,未语泪先流。一向淡漠自持的苏丽琴疯了,不顾身份,直接对他拳打脚踢,哭至力竭。
苏老道被从研究现场抓回来,先抢救人命,药石已经无效,只能寄托于神力法术。
这次爱卖弄的苏老道也是一脸沉重,久久不发一言,每日金针度穴,挨了三五日,效果还是很不好,冒险试用了一些七昧草,苏丽容才从半昏迷中醒来,将养了七八天的样子,慢慢有了两分精神。
众人正欣喜时,苏老道却一声长叹:“情况不妙,七昧草入药,能引人魂魄,此药既然生效,她的命也不久矣。”
正如烈阳之下,当头一盆冰水浇下,于极热入极冷,众人骇到不能言语。
苏丽容唇角微动,唐澈马上上前握住苏丽容的手,轻语:“容儿,我在!”
苏丽琴气恨地瞪一眼唐澈,这几日他白日陪着容妹妹,晚间待她睡下才处理一些紧急公务,看他也瘦了一圈的样子,不忍再说什么,握住妹妹另一边手,也哄道:“容儿,你要坚强,我们会陪着你!”
手镯相碰,几声脆响,原来苏丽容当日把自己那只双生镯当作贺礼和天心镜一起送给了小黑夫妻,苏丽琴便一直戴上手上。刚才动作急切,便连连撞击在一起。
苏老道听到,一抬眉毛,眼前一亮,脱口说道:“倒忘记眼前这件宝物!”
一屋子子人都回头,齐齐望向苏老道,他刚一抚胡子,小黑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苏老道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头一回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双生镯有回生之效,碎之能救她一命。”
唐澈愣了一下,眼光扫向小黑夫妇,意思明确,不容拒绝:“马上入药。”
苏丽琴和小黑对视一眼,互通心意。
妹妹的命要紧,这种状况下,他们如何能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老道并不了解徒弟们之间的相约,没有任何负担的去做药了。
宝物不是吹的,果然效用明显,苏丽容总算保住了一条命,渐渐也有了几分精神,然后眼睛却始终无法完全恢复。充满药味的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叫不安的感觉,分离的气氛已经非常明显,可是谁也不愿意去正视,去主动揭开这个明显的窗纱纸。
人虽然活了,但是情况却更复杂了。
当然这两对四人的心情,是大大的不同。
苏丽琴的精神备受折磨,对她这样单纯而热情的人来说是濒临崩溃也不为过,短时间失儿中毒在生死线上转了两圈,心里的感受不言而喻。她一心为爱,别无所求,然而伤身至此,离开的想法头一回在她心中占了上风。她仍然爱着,但是却不能再承受一再失去的打击。她无法说出离开的话,可是午梦梦回,却却一次次梦到回宫而惊醒。一声声喃喃的低语,都是在叫着妈妈,却在叙说着思念和留恋。
唐澈当初看到如此情势,已经做好准备放她离宫,不惜让她诈死以策安全,既然在宫中让她如此受伤,他都无法护她周全,甚至想另建别院,单独守护。即使不能常常相见,知道她在,也足以欣慰。但眼下看来,情况并不乐观,尽管不想承认,也许,她须得回到现代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他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的爱情不能拯救他们,分开或者死亡,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黑则一则喜一则忧,不必去未知的世界,到底算是一喜,然而忧心地观察着妻子的反应,她一心离开,如今,可甘心为他守候?她妹妹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她?让她重新变成一只刺猬?看来,我还得多用点心思啊。
苏丽琴在最接近成功的地方发现情势大逆转。妹妹一心为爱,如火扑蝶,失明而归,必须送她回复现代,希望她在安定的环境中能重新开始。至于自己呢,自己有信心一人面对这个仍然陌生的世界吗?
天空寂寥,星月暗沉,苏丽琴心中有事,夜半醒来,就瞅着窗外发呆,不一时,某黑便警觉地醒过来,察觉到小黑隐含担心的目光,苏丽琴轻柔地笑了笑,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做出想要起床的样子,果然一双手臂立马就缠了上来,抱她入怀。
“天气还寒,不要乱跑。”不悦地声音传来,贴胸嗡嗡地振着,有点闷,扑面而来的却是温暖的气息。
“你呢,也睡不着?”
“还不是担心这个小刺猬,又变成聪明的糊涂虫儿!”
“小瞧人,现在明明是你在多想。”
“哦,若非多想,你还是八尾妖狐,不思凡尘呢。”
知他取笑当日不肯嫁时在清泉边的乱谄的玩笑话,不由羞急,微嗔了一眼,慢慢说道:“我知道我喜忧多思,让你费了很多心思,甚而愿意为我远走他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真的很感动。”
小黑沉静地听着,心里有一丝祈盼,也有一份感动。
“我承认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即使是爱了,也全不曾托身托命,我以为,感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为了它付出一切,我也害怕那种为了爱倾其所有的爱情,很狂热,也很可怕,没有自己的判断,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另一个人,这样的感觉很窒息,我无法想象把一个人的幸福完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如果爱上的人发生意外,那这个人就会象当初我的母亲一样不能接受变化,偏执到毁灭对方或者毁灭自己。”
“……”苏丽琴沉入到自己的心思,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说着现代的话,现代的思想,听得小黑一头雾水,半城烟沙,他看着她的表情,选择了保持沉默。
“所以当初发现自己爱上你,也不曾想过留下来。虽然开始是我不确定自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最重要的还是不确定你能接受我这样的想法,这里与我家乡如此不同,我若要求你不许三妻四妾,一世只我一人,你大约也只是说嫉妒吧妾法,非多想,还当来,她确实属于他了,他一个人的,一个新家,一个,我坚持买了铺子宅子,你也只当我任性,我心里想着你我同在一处时,欢愉相处,好希望你许我些多许些自由,让我如你一般从容自得。”
苏丽琴回眸望着小黑,也不确定他听进了多少。
“我许你嫉妒,便是做个醋娘子又何妨,我虽不解你到底惧怕什么,但是,只要是你喜欢做什么,我不曾拦着,都如你所愿,我想着世事殊途同归,虽然不尽然能通晓你心中所思,唯愿尽我之力,风雨同舟。如此又有何妨。”
“如此,我既然信了你,决定与你结为连理,夫妻一体,自然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你跟我去现代,还是我跟你在这里,倒在其次了,你若明白,何必再忧心。”
“是当日一点执念,让郎君为我忧心了,如今,你我夫妻同心,执念便似浮尘,轻重立判。”
“今日就当做个结束吧,随我来。”
窗外夜色沉沉,天色将明未明,两人相拥着站到窗边望向远方,苏丽琴知道望不断时空,只是茫然而执著地望向固定的一个地方,内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
妈妈,我已经很久不想你了,因为每次想到有一个地方会痛。现在我也的心也在痛,可是我现在过得很心安,穿越了两个时空,终于发现了让自己心安的地方。
爸爸,阿姨,经过这么事,你们才在一起,也很不容易,现在你们一家团圆,祝愿你们能够平静和美地幸福下去。
妹妹,你一向比我勇敢,希望你回到现代后,能更勇敢地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和我一样!
她平静地做着告别,眼里含着泪,脸上却绽放着笑容,小黑心里流过暖暖的叫做幸福的热流,静静地看着她,言语已经失了效果,紧紧抱住这个终于打开所有心扉的小刺猬,她确实属于他了,他一个人的,一个新家,一个幸福的家。
苏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个坚定而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属于她的幸福。
夜色撩人,月光如水,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难将息。
同一方天空下,许多人辗转难眠。如果人真的能够计划自己的人生,那么意外这词就不会出现了。面对意外时我们展现的信心和勇气,将是我们的生命财富,并将最终化为带着痛味的生命印迹,充实着年轻岁月的回忆。在我们年老时,用透过时空的目光审视时,焕发出泛黄而温暖的气息。
天锦最有权势的人,难掩疲倦地坐在冰凉的屋檐下,一双在夜色明明灭灭的眸子,总是闪耀着坚定的目光,或许有时闪现过不屑,也曾流露过心痛,却极少出现迟疑无奈。现在在无人的夜色中,却慢慢浸染了不确定,舍不得,甚至有一丝痴狂,一份决然。
夜凉如水,郎心似冰。
往事有如浮云聚合离散,不时闪现眼前,又仿佛并没有出现,时间如水流逝,可能那一动不动的身影也不确定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如墨的夜,真想撕开这夜幕,倘若,倘若,我能。
一直到沉沉月西斜,唐澈眼睛也泛起了丝丝血红,多日操劳忧心,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显出主人脸颊如削,锋线直硬,猛然间,站起身,深深地呼吸了两次,抚去脸上的潮湿,抚平衣饰,坚定的光芒重又闪现。小唐唐轻柔而坚定地转身走向身后的房间,推开了房间门。
浮云未歇,月光渐稀,屋内一片朦胧,小心行至床前,静静凝视。
床上的人儿呆了半晌,睁开了眼睛,一双虽然无神却仍然澄明的眸子,毫无睡意。
一声叹息,心照不宣。
除去了寒凉的外衣,并排躺下,一切尽在不言。
寂寂的夜里,贴近的温暖,恍然忆起当初未进宫时两人那次重逢,真如一梦。
物是,人是,心如是,到底什么变了?
沉默……
一双温暖的手握上来,苏丽容转过头来‘看’向他。
苏丽容:“我爱你。”
唐澈:“我知道。”
苏丽容:“我就是为你而来这里的,可是我没想到爱会这么痛。”
唐澈:“我知道。”
苏丽容:“原来爱可以这么痛,可是,我还是爱你。”
唐澈:“我知道。”
苏丽容:“你喜欢跟你发脾气,喜欢看你哄我,喜欢你教我骑马,喜欢你带我跑出去玩,喜欢听别人夸你,喜欢看你那蛮横的样子,我喜欢你叫我小兔子,……”
唐澈:“我知道。”
苏丽容:“我不喜欢总是见不到你,不喜欢看你总是杀人,不喜欢你总是说为难,不喜欢你那么多女人,不喜欢你叫我莲妃……”
唐澈:“我知道。”
苏丽容:“我不想回现代了,因为我找到了你,得到了你的爱。”
唐澈:“……”
苏丽容:“我真的,真的爱你。”
唐澈:“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苏丽容:“我想,一直陪着你,”
唐澈:“我,要,你,活,着。”
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
天色渐明,人声渐起。
明媚的阳光,和一群如何也明媚不起来的人。
苏丽琴脱自己的手镯脱下来,给妹妹戴上,心中悲痛,姐妹相拥而泣。
大家默契地散了,留给她姐妹一个话别的空间。
苏丽琴和妹妹在现代并不亲密,却在这里结下真正的姐妹情谊,彼此多有回护,尤其此时生离死别之时,更没有哪刻比现在更能体会到两人血脉相联。妹妹心性纯善,快乐单纯,虽然爱玩闹,但是心底是一片赤子之心,这次游戏而来,却动了真情。她一心为爱,伤累若此,苏丽琴看着她从懵懂无知,到默然无语,痛惜着,也无奈着。即使这样的受伤,她知道妹妹的心还是在唐澈那里,只是现在这样的身体再也受不住这样的生活,妹妹并不需要这样的尊宠,也受不来这样复杂的争斗,这种生活她过得很不快乐,只希望回到现代,找到一个温柔的男子,过着简单的生活。不大的房子,上班下班,购购物美美容,简单的生活里才允许她这样纯粹的热情和明亮的笑容。
苏丽容知道姐姐是受她影响才来到这里,一直是姐姐在坚持地找回家的路,现在反而是自己回去,心头泛起一种抢掉了姐姐东西的内疚。她当初缠着姐姐,是受了妈妈的嘱咐,也是真的喜欢这个姐姐,不希望她这样年轻的年纪,一直封闭着自己,过着假装冷漠的生活,虽然没少气她,可是,姐姐也因为她变开朗不少,这次意外加深了两人的感情,苏丽容是很开心的,后来,见到她更是找姐了小黑姐夫,过得很幸福,更是觉得高兴,但是后来连续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意外事件,事情忽然急转直下,到底还是连累了姐姐,不由有点担心和愧疚。
“姐姐,是我连累了你!”
“傻妹妹,不要多想了,你我姐妹一场,让我看着你痛苦怎么可能放心,没有什么谁抢谁的,来这里虽然是场意外,但是你们姐妹是真的,”
“我知道你一直要回去,甚至姐夫要和你一起回去,我,我,我,我对不起你……”
“你若真明白,我只希望你回去后,真的能幸福,就是对得住我。你那里有家人,有朋友,有你熟悉的一切,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只有你真的幸福,才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万一,你过得不好怎么办?”
“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小黑对我很好,你也知道,再说,我还有牛大娘陪着,不孤单的。你还送了我那些个东西,我还有这些铺子,拜你所赐,会当一辈子有钱人呢。”
“是我抢了你的爸爸,抢了你回家的机会,呜……呜……”
“别瞎说,说起来,我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在现代,妈妈走了,舞蹈停了,出国去也只是为了清静,那个专业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反而是来了这里,有了干娘,有了爱人,我的家在这里,不在现代。我没有为你牺牲什么,我得到了我自己的家。”
“姐姐,是真的吗……”
“你听着,妹妹,是我决定留下来,而且我很幸福。”
“姐姐!”
“所以,你也要幸福!”苏丽琴着重地说道。
“嗯,我会的。”
“以后没有姐姐了,对自己要双倍的好,把我的一份,也补给你自己,要替我去学跳舞,替我去国外看看。”
“嗯……”
“对爸爸,阿姨双倍好,把我的一份孝心给他们,知不知道?”
“嗯……”
“……”
“……”
堂上阵法已就,众人纷立四周,苏老道忙着画制符纸,小黑亲自带人安排了周边护卫,苏丽琴拥着妹妹轻声安慰着,看到唐澈的身影进来,看到多日劳累充血的眼睛,想到即将开始的分别不由黯然,把妹妹的手放到了他手中。
唐澈紧紧握住了这双手,也许是天生掌控一切的性格,似乎忘记了苏丽容看不到,尽力地在脸上保持了大致的平静,只有稍嫌大力的手显示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苏丽容将头轻靠在他肩头,黯然无语,惟有泪千行。
近午时分,果然泛起了白光,再也耽搁不得,将苏丽容引到堂上,苏老道马上收拾起一贯的嘻闹的表情,郑重地摆开了阵势,各种繁复的符纸,不明成分的符水,斑驳神秘的天书,终于收齐的宝物,繁琐而压抑的仪式进行了一个时辰,忽然香气四溢,烛烟起而不散,用七昧草化成的水仔细拭过,天心镜幽幽而亮。
镜面如水纹一样荡漾而开,浮现出模糊的景象,堂上人惊讶地看着那奇怪的屋子,躺在屋中间一对年轻女孩儿的模样,一个圆润,一个清秀,是艾容和艾琴。苏丽琴已经激动到哽咽,那明明灭灭间闪现的正是姐妹俩的身影,那仿佛沉睡的容颜,对于苏丽琴来说,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到了,小黑默默拥住她颤抖的身形。苏丽容听到哭声,不知所以,心神恍动,站了起来。
苏丽琴急切之间,有点语无伦次地喊道:“妹妹,快快坐下……艾容……已经看到了……艾容。”苏丽容闻言一愣,反而转头象是在找寻什么,唐澈急切间就要上前,刚叫了一声,“容儿!”只听苏老道一声厉喝,天心镜大放光芒,苏丽容只微张口,一字未出,便滑倒在镜前。唐澈握住她仍温热的手,明知她已经不在,仍不肯收手,紧紧地抱住她,喃喃低语着什么。
苏丽容死,艾容生,对于他们来说,是生离亦是死别。
堂上烟雾渐消,天心镜褪去光芒,重又变成旧模样,朗朗乾坤,一片虚无,事如春梦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