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阑珊》左添音

20、缠思

　　(十九)
　　时至子夜，我循着记忆慢慢穿过琳琅小道，走到落情阁后门处。只是，门外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隐在院墙和树木的阴影中，静静等待着。
　　月伴清风扬，影动叶微响，迤逦夜芬芳。月投下的清辉洒落四方，静谧的空间只剩余悉索的声音，呼吸可闻。远处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只一墙之隔，却恍如隔世。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我将垂闭的眼睁开，目光遥遥投向后门所对的黑暗深处，那里直直通向另外一番灯火通明，这彻夜狂欢的夜晚，是再也安静不下来的狂肆。直到我以为再也等不来任何动静，正想离开，可是脚步依旧固执的定在原地，我叹了一声，只是无奈心中那苦涩的偏执。
　　黑暗的巷子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声音，我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前方，将身体更深的隐藏入黑暗，消弭自己的存在感。一道影子随着渐近的脚步声暴露在月辉下，是一个身形瘦小，衣褛肮脏的男子。
　　那行踪诡秘的男人小心地接近门口，四处张望着，目光搜索一圈后似乎没有发现，有些懊恼地小声咒骂了几句，就想转身离开。
　　我细细聆听周围的声音，感觉不到除此男子之外的任何响动，而这个乞丐，就是我打发去跟踪那批黑衣人的乞儿中的一个。我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掷向了那男人的背。那男子中招之后叫了一声，迅速转过身朝我的方向看来。
　　“你迟了。”我并没有走出阴影，只是淡淡地说道。
　　那男子认出了我的声音，就朝阴影处走来，边走还边细声抱怨，“哎呀！老爷，您不晓得这不好做呀，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哥几个要在老远处跟着，人又那么多！我们是想着在这几天图个好彩头，跟着的那些人又不会给我们银子……”
　　正待继续续道，我已不耐地打断他的絮语，“行了！少不了你银子！告诉我他们去哪里了？”
　　说是男子，其实听那音色却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前一刻还抱怨连连的人似乎见惯了世人脸色，听我语带恼怒，也极有眼力界地赔罪：“这位老爷真是大方的好人儿！您要办的事哪能不照着吩咐完成！我和我那两个兄弟就依着您的吩咐，远远跟着，前面的人也没有发现。只是他们像是兜圈子一样直往人多的地方走，我们险些跟丢了，一直走也不停，我这才晚来的。”
　　我眯了眯眼睛，心想如果他们发现了跟踪的人，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人来报信的，也可能是发现了想要找出隐在幕后的人，可不管如何，我依旧想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说到这儿，那小乞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声音也不如方才清亮，“那个……我们跟了好久，他们也没有停下，只是在西坊和东市街道不停地绕圈，落情阁的大门也经过了两回，我们……又累又饿，实在是、实在是跟不下去了，所以，所以……”说到后来，他就低着头呐呐不语。
　　我暗中皱了眉头，没曾想对方竟如此谨慎，我原本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些小乞儿身形灵活，又是不引人注意的寻常人，对那些专门防范武功高强的探子的护卫来说，这些人的危险性反而不高，所以打探消息也更方便。
　　我倒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在人行泽泽的西坊东市，一行车马不住往复穿梭，这到底是想引人注目还是欲盖弥彰……
　　考虑须臾，我就对眼前的乞儿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马车上的人抢了我家少爷看中的姐儿，却不想在这里遇上，我家少爷想知道那人住在哪里，没想到那人倒是谨慎的很。有几个金银，这皮肉也跟着紧了些，那老东西多的是人想收拾他。”
　　那乞儿啊了一声，眼中闪现讶异，又是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再如何市侩，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若真像我说的那般，作为陌生人又为何会将这事说与他听呢？
　　我伸手递过去些散碎的银两，“你同你那些兄弟将嘴巴闭紧些，若是听到些许风声，收拾几个乞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忙不迭接过我手中的银两，双眼在暗夜中也发着亮光，也不在意我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接道：“懂的懂的！”
　　“你们最后跟到了哪里？”
　　听到我如此一问，这才将魂儿从手上捧着的银钱中拽回了身体，他愣了一下，随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哦……是西坊，那里有好多走江湖的手艺人，因为也有其他的马车来来去去，实在是辨不清了。”
　　我点点头，让他离去，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心下思量：西坊确有两三条街道上有手艺人表演，虽然只是短暂一瞥，我也知道那黑衣人的马车与寻常马车并无任何不同，如果混在走江湖人的马车中，也是很难辨认的。如此说来，那人可能就在西坊了。
　　只是，就算知道他们是在西坊我也再探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也罢。
　　我从阴影中走出，月以至东。
　　我并没有急着回到住处，反而是悠悠在西坊的大小街道间穿梭，闲逸地品味着珈蓝独有的风情。落情阁其实接近东西坊市交界，在珈蓝帝都偏南的地处，我若要回到客店，便要穿过整个西坊，也不知当初我是如何走到这儿的。
　　等我悠闲地回到客店一个偏僻院落地墙外，夜已至深沉，天与地界限处，几欲破晓。
　　我拍拍粉白的墙壁，不多时，就从院中窜出一条矫捷的身影。透过黑暗朦胧，我还是将他脸上不明悲喜的神情看得透彻。我了然地笑笑，对着眼前人道：“果然比我早回来。”
　　而此刻应该沉醉温柔乡的风梧依旧无悲无喜地看着我，那磐石一般冷沉的五官，依稀是初次相遇时才有的神色。
　　“对了，莫寻忧怎样了？”我对于风梧不作回应也不着恼，若是此刻他同我说话我才会惶恐，现下是最正常不过了。
　　关于莫寻忧的问话他到没有无视我，只是沉吟一番才动了紧抿的薄唇，“他，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出去了。”
　　这么说，那些暗中的护卫们也不知我们曾偷跑，过了如此长久的时间，是懈怠还是其他？
　　我心中沉吟，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面上说道:“先不管这些，我想的是最好现在进屋里去洗漱一番，去了那地方，浑身都沾满了粘腻的脂粉味，真不舒爽。”
　　说着便向风梧走去，也不管此刻他心中是如何猜想，就让他带我潜入入住的小院。
　　待洗漱过后时已破晓，索性我也不睡了，就在居室内等待天明。坐在窗前，室内一片沉淀的灰暗，我静静沉思着。
　　小顺是被风梧带回来就睡了，他们回到小院的时辰远比我料想的还要早。据风梧说，他随着婢女待见到红珞后，不知为何，红珞仿佛不想与他多加交谈，也打探不到什么，一盏茶后就起身离开。
　　我能料想这两个性子相似的人，呆坐着相对无言的场景，心下好笑，却也不明白那红珞为何将人请去后又如此冷淡对待。
　　此事揭过不谈，风梧带回小顺后不动声色地探查客店，而客店仿佛沉入水底一般，比起往常更显安静。莫寻忧依着习性，在晚饭过后就回房歇息，也没有任何动静。风梧查探不到任何异样，就在潜出去的院落等候我。
　　这一夜，我遇到太多，思虑也太多，曾经的过往如同波涛，不受抑制地汹涌奔现脑海，反复冲刷着记忆的滩涂，令我心绪不宁。我心下闪过片刻茫然，不知道此刻所作所为是对是错，若是错的，那我以前的作为又是为何，是庸人自扰，还是自作多情，而我又该如何自处；若是对的，现下我应何去何从，是顺其自然，还是甘做鱼肉，而我又该如何作为。
　　扪心自问，却不知魂归何处。似乎，再也逃不出枷锁，只能无力地任凭自身越陷越深，犹如困兽之于囹圄。

作者有话说

　　阴谋出来了。。。话说，真慢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