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阑珊》左添音

12、受伤

　　(十一)
　　荒芜的黑暗，沉重的喘息一直纠缠着我，让我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沉浮辗转，不知岁月，不知轮回。
　　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憋闷地让人难以喘息，脑海中苍白一片，甚至不知自己是谁。
　　恍惚间，一道细微的光亮从我闭合的眼中穿透，记忆连同疼痛也一同汹涌而来。
　　不知现在，是几时了……
　　“王爷，王爷……您醒了吗？”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呼唤。
　　我发出沉闷的呻吟，紧蹙着眉头。眼睫承受不住光线的重量，颤颤挣扎着张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色虚晃的影子，我努力聚焦还是不能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那抹白色的影子微微晃动，覆上我的右手虚按，沉吟道：“……莫大人，王爷除腹下那处之外其余只是伤的深些的皮外伤，不曾伤动经骨，唯腹下那处虚静养半月，否则恐有忧患。下臣先开几剂补血养气的药方，明日再来换药即可。”
　　原来是医官王仁，有他在，即便我受重于现下十倍的伤，只要不伤及心脉和头颅，我也性命无虞。
　　落座于窗边巍然不动的人影低低回应了一声，便道，“王大人辛苦了，明日还要劳你前来复诊，先下去吧。”
　　王医官命随身小童收拾工具，向莫寻忧作揖躬身道：“王爷此番不宜多操劳，下臣明日再来诊视，告退。”
　　他向我轻轻点头示意，我微笑着目送他模糊苍劲的影子。这个固执又古怪的老人，医术高明但孤傲非常，却是我在那禁城之中唯几如同亲人般的存在。曾几何时，我的病痛不再假人之手，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我幼时空白的记忆中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会用慈爱温情的眼神注视着我，用充满厚茧的手指触过书面，一字一句教我读懂深奥的岐黄之术。这次出行，我也只放心带他一人。
　　莫寻忧起身踱到我的床边，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王爷此番遭遇，我已上报吾皇。”虽看不清他脸上神色，我却已经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冷淡。
　　“莫大人莫非是计较我在旅途之中的几番戏弄，竟连一句问候都吝于出口吗？”我勉力扯出脸上的笑纹，声音喑哑晦涩，令我不禁皱眉。
　　“啧！王爷多虑了，既然王医官已离去，即说明王爷并无大碍。下臣与王爷并无亲厚情谊，多余之言也不必多说。王爷只要好好修养即可，刺客之事……哼！胆敢藐视我衍凤皇威者，本御史必当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最后一句已然杀气四溢，冷酷决绝，不愧为昭帝心腹肱骨。
　　听到这番话，我笑的更开怀了，撤去所有气力摊躺在床上，眼神眯起望着罗纹曼妙，质地轻盈的床帐，轻轻道，“莫大人，我这次是以安国王爷的身份前来，并非是昭帝陛下的王爷啊。”
　　莫寻忧顿住了转身离去的身子，静默了许久，却并不转身，冷涩的空气自他身侧袭来，亦如立在中央的那个人身上释放的杀伐绝然。他丝毫不收敛那股凌厉非凡的气势，字字铿锵昂扬，“只要王爷您一天是安国王爷，那您就属于衍凤一天。而衍凤，是吾皇之物！”
　　语音随着闭合的门消逝，门缝中划过丝丝缕缕墨染的黑暗，最终只剩下了一室静谧。
　　我笑的开怀，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眼中沉寂无波，周身的痛缠缠绵绵弥漫开来。
　　无论是衍凤的安国王还是昭帝的安国王都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我饿了啊！莫寻忧，你TM就不能给我弄点吃的过来吗？！小葱拌豆腐都行啊！
　　在我不知是因过度饥饿还是疲倦昏睡过去那一瞬，我只盼望，醒来那刹那就能见着小顺乖巧机灵的脸——后面那桌子清汤小粥。

　　在黑甜的睡梦中徜徉多时，绵长的无力感缠绕全身。
　　面对眼前散发着青葱香味的稠浓小粥产生强大喜悦感差点完败小顺凑到眼前那张涕泗横流的包子脸带来的销魂厌恶感。我专心的将脸埋入青瓷碗中，即使是用软弱的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也强横拒绝了小顺想要喂食的好意。
　　不过，还是难以抵挡小顺无敌的魔音摧耳。小顺说：
　　“爷……您怎么那么能睡呢？已经四天四夜了啊！”
　　“如果您醒不来该怎么办呢？您要有个万一，小顺也随您去了，到了底下也给您当小厮……”
　　“爷……要是您和爷爷一样不要小顺了，那小顺又会被街上的野狗欺负的……”
　　他说，爷，小顺不想去那个到处都是恶鬼的腌臜地方，还好您醒来了。
　　“……”
　　我轻轻喟叹一声，将手中还剩下一半的青瓷碗放置在床边的小几上，默默注视着小顺被泪水淹没的脸，和他眼中掩埋至深处的恐惧。支着身子把颤抖的单薄肩膀的少年拥入怀中，感受着流入脖颈带着滚烫温度的液体，潺潺的温暖从心底干涸的枯井中涌出，湿润了一片荒芜。
　　至少，还有人为我哭为我笑，视我为生命的意义，这样就足够了。
　　抚摸着怀中人颤动的脑袋，我在小顺耳边细细喃语，“不会了，下次不会再睡那么久了。有王医官在我不会有事的，从小到大哪一次病痛伤患不是王医官治好的？这次也会好的，我还要看着小顺娶新娘，生个小小顺给我玩呢，况且祸害遗千年，我一定是世上活的最长久的人。”
　　小顺在我怀中颤了颤，蹭了蹭脑袋，抬起核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对我不依地呜咽道：“小顺才不要娶妻，小顺一辈子当爷的小厮。”随后又在雪纱的内衫上蹭干净最后的湿痕，小声低语，“我才不祸害我儿子给你这纨绔当宠物玩儿呢……”
　　我扒拉起他一直埋着的头，擦干他眼角最后的印记，淡淡笑道：“好，等小顺变成了老顺，一直一直当我的小厮。不过你还是让王医官再来给我瞧瞧吧，身上的伤……好像裂开了……”
　　目送着小顺转瞬间消逝在门口的身影，和记忆中那遍体鳞伤，满身血痕的瘦弱身影重叠，又是如此不同。我抚着脉动的心口，感觉仿佛窗外春阳的力量在全身血管中脉脉流淌，萌动的色彩笼入眼中，斑驳似琉璃。
　　我无声的笑着，还好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