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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芙蓉散•段慑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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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慑阵在江湖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只是鹧鸪宇的四大守空子之一,但由于鹧鸪宇的主人秦怀锐早早过世,所以与另外三人合力经营,委实下了很大力。
其实小时是个苦孩子,为了活命,过得很是凄惨,又没有遇上大师高僧的奇遇,不晓得挨过多少打,吃过多少亏。小小一个女孩子,却没有机会娇惯。后来十五岁的时候,由于眉毛肖似已故的凤凰台神医,被鬼医秦怀锐收在鹧鸪宇内,才开始规范习武。由于十年的用功,竟然跃身于江湖十大高手之列,令人侧目。
她穿暗紫色宽袍,包裹周身,腰上悬着一柄古剑,左手背有一道疤痕,像是烟火灼伤,像滴丑陋的眼泪,无处遮瞒。她用碟子喝酒,只吃三碟,中午三个菜,早晚一个菜,中秋节只吃半个枣泥的月饼。过年只吃二十个三鲜饺子,一年吃鱼不超四次。
她从不与人比武。见乞丐只给馒头不给铜钱。遇仇人绝不留情。不通文章,只识些许字。乐器倒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最喜欢做木匠活。
她很少笑。笑时有一点羞涩。令他惊艳。痴痴偷偷傻傻险险跟了两年。点滴搜罗了她生活上无数的芝麻小事。其实张望乡是雨铸张家倍受众人宠爱的少公子。武功修为奇佳,一派天真,整日颠颠闹闹,大家也随他去。只是武林大会上百无聊赖下竟见着了她,他明白这就是他的“永劫”。
不敢说。他内心晓得了痛苦。两年来只和她说过两次话:
……
“……天儿真热……”他气喘地抬头擦汗。
“左转三步,有卖酸梅汤的。”她回过神,拉开架势,继续应付江湖上新人的挑战。
另一次:
“怎么了?”她走到客栈的掌柜那儿,抬眼问。
“……我忘了带钱,想拿玉佩抵。”他发现被她瞅着,不觉红了脸,羞愧得要死,恨不得去撞墙。
她瞄了眼他手中的豹形玉佩,拧了眉:“亏了。”摸出两锭银,丢给掌柜的。不忘教化了一句:“家中有钱是祖上积的,不是用来浪费的。小心改天连乞丐也做不成。”
他第一次听到她讲这么长的话,感动地傻在那里。从此以后只穿粗布的衣裳,落了补丁更好。早上只就萝卜丝咸菜啃冷馒头喝稀饭。出门要骑骡子。把家里人吓坏了,生怕是念书念坏了脑袋,省钱也不是这个省法。问了起来,他也只是笑笑,说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是甜蜜,什么是忐忑,他一一晓得了。
有这么个傻乎乎没什么心眼的人跟在身后,段慑阵倒也懒得管。偶尔下了雨,会有人焦急地给她撑把伞,过去的二十五年中,倒是从来没有。打个喷嚏,会有人匆忙按着大夫的房子守几个时辰煎药,都快送到手里了脚下一绊,洒了一地,她摇头,他却会去再熬一碗。这样的事,以前也从来没有。他在大雪阻路滞留客栈的时候给她背一首一首的诗。一个生活在蜜里的青年,有一张她没有的时刻欢笑的面庞。
什么是雀跃,什么是期待,他也一一晓得了。
他祖母病重,拖着她一同回去。她换了娴静的装束坐在一旁,唇角有羞涩的笑。祖母想听幼时江畔少女的渔歌,早晨豆腐的长街叫卖。只有她做得到。
什么是骄傲,什么是神气,他都晓得了。
谁知夜半遇上鹧鸪宇的仇敌古晶灼,她来不及打招呼,寻仇而去。
遍寻不着,生死未卜。他晓得了酒的滋味酒醉的滋味酒醒的滋味。穿着补丁落补丁的粗布衣裳,在客栈里早晚一个菜,中午三个菜,一次吃二十个三鲜饺子。见乞丐只给馒头不给铜钱。一件一件学乐器。在繁华的京都中慢慢地走。和青衣门一个左颊带疤的女子斗法。她整鹧鸪宇,他伤青衣门。
祖父咳了咳,说以前总觉得望乡成熟冷绝些才似张家人,要么就清淡风雅仿四子张停浊也不错。不过现今看来,还是当初的那个望乡令人安心些。
一年过去。他几乎死了心。白天在鹧鸪宇与天下异士对弈,执黑子,不曾输过。输的人便须为他找段慑阵。江湖世家名派擅棋者众,于是江湖几乎因段慑阵倾巢而动。晚上他便默一首诗,写在竹片上。后来挂满了张府上的湖心亭。
和他斗法的带疤女子也几乎绝望而陷入偏执的时候,古晶灼回了来,说二人月前失散。于是他整日守在府里,不敢稍动。派下人守在古晶灼府上放火偷窃,挖厨子欧仆役,总之坏事做尽。
后来在大雨的天里。段慑阵终于回来了。
什么是死,什么是生,他终于知晓。
“勤俭也不是穿成这个样子,我做乞丐时衣服也没这么多补丁这么脏。”她开口教训,“早知你有点傻,也不要傻得这么一动不动。”
雨中,他深呼吸,终于淌下眼泪,竟许久止不住。
她笑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头。眸光明亮。
他想。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