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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绝句•慕容危楼 ...

  •   慕容危楼早听说,江湖上有号人物,叫冷岩花。据说此人粗俗鄙陋,只一把刀倒耍得漂亮。早年杀了同门的况玉梯继位鹧鸪宇守空子。
      他很久便想见,这人了。

      那时被李弛追赶,负伤被弃在街上。他便隐约知道有事。突地阳光里有人不客气地把脚踩在胸上,怒声说:“别死在我眼前闹晦气!”那脚法轻巧,解了他三个大穴,登时让他喘了口气。他便觉得似乎明白了。

      静了瞅,她有极正的眉骨,很是英气。同他说:“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 四总穴歌。他便电光石火。明白她是谁。

      亲见她,倒觉得她平直磊落,气平意绝。在鹧鸪宇救治她朋友游今朝,她便常买些当地吃食给他,大笑时望得见牙根,怒极便拔刀,把个官水生吓得半死。醉了卧酒,乐了击杯。颇有古人之风。
      那次冷岩花抽得空拐了望湖楼的醉鸭回来给慕容危楼补,最后还是大半落进她肚里。少年不喜荤腥,看她直心满意足舔舔手指,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当下笑:“怎么?终于发现本姑娘天生丽质了?”笑得有些憨气。却是通透的微醺。
      慕容危楼终是不大习惯她打趣口气,不禁脸红:“……我只是听说鹧鸪宇的故主人挑下属,总要一种容貌的,却不知你同她们象在何处。”她明明磊落少娇气。如年少一般。
      她立马扶了发角让他看自己的额头:“看见没?全鹧鸪宇只我有这眉上疤,象你们凤凰台的那女人。”献宝一般,让他望见那洁白如玉的额头。有些痛惜。
      慕容危楼听罢有些黯然,当初的官样栩姐姐终是中毒去了这么多年。如非自己当时年幼,也未必不能治。人命无常,自己总只能旁观。

      青衣门迎战景教先锋,自有血仗要打,他终于决定前去。那天冷岩花似乎有些担心,只是不介意地笑,却把青衣门的令牌偷偷塞给自己。此时鹧鸪宇与青衣门较劲正酣,这令牌或可关键时刻保她性命的。她那时手温厚修长,坚定不容拒绝。她一定不知道,慕容危楼此去频回头,常看怀阳。却不知自此,白狼河北音书断。

      五里坡并非景教全败。他亲见那男子有相似的笑,明明落拓却明媚,不过二尺五的短剑,杀了高手天势。后来男子被困火场,他不忍。青衣门掌门是有疤女子贺西飞,清瘦而坚韧,端坐高台面无表情,只是下令退兵。他怀揣令牌,想到当初那笑到牙根的神情,便叹气,对那女子说放了他罢。
      女子见了那令牌,表情怪异,良久才道:“一个死人你要便要了,只是——”她拖长腔,仔细揣测着他的表情,试探道,“冷岩花是你谁?”她明知道他是慕容危楼,却还是问。
      他开口说:“论起来,她是我继姐,杀死我兄长的仇人……却也是救我全家的人。”
      女子冷笑:“你倒也算恩怨分明。却别耽误她。”她警告慕容危楼。

      听说古晶灼失踪,那带疤女人贺西飞便痛下杀手对付鹧鸪宇。他暗暗传书给父亲知道。来信却是,人命在呼吸之间。非你我左右。
      他记得《坛经》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那早年初见,一目背得穴位歌的人,同他笑一起偷酒吃的人,可莫要死。
      平地传来消息,古晶灼段慑阵都生还,两派终停战。他开心得紧,寻了去。鹧鸪宇却空空。硬要寻借口同那游今朝说他落了东西在她处,又说今朝当初的病还没除尽,大汗淋漓看她忍笑的脸。
      却没有回来。没有见着那人。想告诉她自己寻得了九天聂草种在甫娘墓前的话自己已忐忑了千遍,却没得说了。

      记得甫娘死的那晚是雪。雪地里站着她,手里提着刀,凶象。着光的脸。他第一次觉察到江湖人的杀气。她天生同她传说的父亲李松一样是江湖的人。他吓得哭,却强忍,怔怔看着这并不亲近的继姐。许久她看着他,低声说你无辜,我不杀你。
      然后丢下刀,被一旁对峙的家丁擒住。父亲执了鞭在祠堂罚她。夜里听见她喊:我姓李,不是你家人!
      更衬得雪白。冰凉。高崖抓着他的手臂说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危楼从来没这么欢欣一个人的大婚。段慑阵的大婚。人影重重。他怀着点希望不动声色地找。可见着了说些什么?难道要说父亲的大寿将至,或者母亲已平静许多。还是山庄外的花开的正艳?他都没想好。直到官水生提了酒问他:“你在找谁?短了酒喝吗?我这里有。”他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着急。丹凤城南秋夜长。
      深浅屋檐。他看见有人那样笑,拎了酒,在墙脚饮,笑闹如常。人影重重。

      父亲看他误了秋考,还是托人在沙场寻得差事,这样晋升快些,论武功他比不得武状元,这也不失捷径。问他想法。只是笑,极平淡的样子,说孩儿愚钝,只怕去那里要负父亲期望。
      慕容风幡拍拍他的肩,道,你聪慧不下高崖,只是太顾念他人……你须明白,你的生活,终是你自己的。
      慕容危楼看着他手上衰退的斑痕,突然想问这可是那为了甫娘陷害李松的慕容风幡。可是那顶住骂名,亲手揭了红盖头的慕容风幡。可是那偷偷截了贡品趁那人睡着给她疗伤的慕容风幡。可是她偷偷出走那夜独自在屋外望了一夜雪念着西塞云山远,东风道路长的慕容风幡。贺西飞终是错了。饶是那冷岩花,恩恩怨怨又如何算得明白。

      空名城。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他看肉身遍野,死生无数,呕吐中突然想亲口问她,手刃高崖她是否也曾经仓皇惊骇夜不能寐。她定默默痛苦许久独自挣扎。
      初试古方,在伤兵病榻前站了九个时辰,累得他喘气力气都无。看那伤兵平静睡颜,真想拽住她的手同她说,一切都过去,就是高崖也定原谅了你。你看生如此难,便为我们珍惜罢。
      冷风一吹自己倒先笑了,鱼书欲寄何由达。旁边左将惊异地问:“慕容先生可是累得受不住?我还是遣人送先生回去歇息吧。”

      四月回京述职,慕容危楼告了假回去给父亲贺寿。他记得望湖楼醉鸭,自己先噙了笑去买,回来便同厨子说这是小姐最喜之物,父亲定也欢喜。四月醺人,杨柳清风。他看见男子皮皮粘她的手,她大叫:“官水生你别得寸进尺!”却始终笑。他几乎依旧看得到牙根。同往昔一样洁白。

      母亲唠叨南宫姑娘的温情持重,慕容危楼记得高崖死的时候她发疯的说,高崖你以为你死了她就会原谅我们你错了,你死了我便永生恨这个冤孽累我的痛苦!我也要她不得好死!
      回头再看母亲京城顶好裁缝的手艺也修饰不了的苍老,记得父亲再娶时她一个人镇定却苦涩的微笑,同他说,这是你甫娘。这是你姐姐岩花。

      父亲在门前发现千寿山的玉桃,开心要死,连说她来了我知道。她偷偷放了桃祝我高寿,真是傻孩子,她来我还会记恨她么……慕容危楼追了出去。急急地却只来得及看那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房檐。他突然明白。不可能了。
      母亲将如意的新婚定在酉月。官水生做了守空子,开开心心讨老婆。只同他说:“我原以为你永远不会放弃。我错了。”

      游今朝笑:“慕容,你可知道冷岩花最怕什么?她最怕别人因为她不幸福。”记得那时甫娘新丧,她恼在身边神气的高崖,忍了忍只是说,我知道我们让你不开心,可是你也不要伤害我母亲,就算她已经死了也是。

      甫娘因为高崖假装落水而救他,死在初冬冰河。当时岸边有家丁,却看家母神色和少爷的欢声没有救。
      高崖年长些便觉得错。却得罪高公公,落了陷阱被害通敌。那夜冷岩花去了高崖的院落。夜里提了高崖的人头觐见高公公。后来被赏了纹银百两,说是通晓大义,可塑之才。慕容家终宁静如常。只是母亲自此下江湖追杀令,如非不拘常行的鹧鸪宇敢收留她,早做了冤鬼。
      出走的那天她还做了羹汤给他,说,你以后替我孝敬他们。他始终记得她抚住自己面庞的手,温厚坚强。他从没忘记。

      慕容危楼奉了茶在父母面前。说。高崖死的那夜我恰巧要问他穴位。他们的话我全听见。
      冷岩花要高崖带她的人头去谢罪,只说高公公只在乎慕容家的人头,是谁的倒不介意。
      高崖说你算老几,死也白死,甫娘死在我手上,我终欠你们一条命,今天只能替慕容家尽孝道。我把弟弟交给你保你安全。
      冷岩花道,我母亲没说什么,你不要挂在心上。我有江湖朋友,不如诈死。
      高崖说,我认识的朋友总比你多。……我父亲疼你,弟弟依赖你,我敬重你,母亲早晚也怜惜你,你是我慕容家中宝……

      母亲一口气背去,未喊全的是高崖的名字。慕容风幡听得泪流,只是说,你照顾好她……慕容危楼不禁想说什么,他只是摆手。说危楼我慕容家全靠你。
      四下无人。他瘫倒在地,冰凉的紧。水远山长处处同,他知道她在何处都终是一样远。记得那时她撩起发角让他端详那肖似的疤,若他们只在那时初见相识多好。

      浑浑噩噩地天明。装扮庄重的母亲仿佛十年前一样。端坐正位:“我知你说的是假。高崖……过去的总是过去,我想高崖若到你这岁数也会明白她的心意……”
      慕容危楼拽了她裙摆苦苦喊了声母亲!痛却不知是为了谁。
      “她不易,风幡更难,你带她回来,风幡的大寿重办。我恨她杀高崖……她终是救我。她欠我或我欠她,等她回来算。”

      慕容危楼在空名城见她。见她如满月如星辰,如一把青线刀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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