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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绪 ...

  •   开宴之时,我尤身在梦中。与坐在身旁的王相视一笑后,我凝神看歌舞,理了理思绪,情知自己确实是王后——洛王后。如此说来,眼前这个男子,娶了两个正妻,这倒是真不多见。

      环视殿宇之内,远远望见方才与我争执的那名宫女,猫在角落边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还时不时地偷眼看我。我目光继续游移,没有找到那个希冀的身影,倒是看见石磐砾怔怔地望着这方向。我抿唇一笑,谁能想到刚才还是遭人欺凌的粗衣宫女转眼变成万人之上的王后。看来凡是都有特例,而我恰恰是其中一枚。

      我又看了看身边的王,握了握拳。宫中处处都有争斗,不要妄想借着孤拉你一把而登天——这句话,权且记下,有朝一日,必以反例奉还。有这样一个好胜心切的王,方有这么个无爱的家天下。

      沉浸袖舞中的歌姬,时不时地撩拨看客的心绪。我嗤笑,后宫佳丽三千,可谓坑了多少美人?

      及至宴罢,王亲昵地拽起我的小手滴溜溜地转到了后花园。这回他倒是没用力掐我的肉。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情不知人前刚毅如他,行至此处,也变得柔情似水,酸腐起来。

      这句诗词,初闻时心如鹿撞,奈何我早先就听腻了,目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挽着我来到一凉亭坐下,柔情似水,“你知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

      我皮笑肉不笑地作答,“知道。怨妇锁在深闺,红杏巴望着出墙。”

      “噗嗤~~”一随行的宫人没能忍住,笑出声来,收到王的回瞪,才颤巍巍地收敛。

      他托住我下巴,拇指抚着我的双唇,悠悠感叹,“一点都不解风情!七年不见,凌厉之气不减,这张嘴巴,倒是愈发厉害。”

      我深情凝望,举起右手同样摸着他下巴,“多年未触,大王的胡渣益发坚韧有力。”

      没有反手拨开我戏耍的指尖,只是静静地任我把玩,他益发好奇,凝眸问道,“哦!此话怎讲?”

      “如此厚皮都未能阻挡其生长,可不是坚韧如铁,有力胜钢么?”我一板一眼地解释。

      “你啊!叫孤怎么说你!”他不怒反笑,曲起食指要刮我小鼻。我急忙站起身,下跪于地,“大王请自重。”向后面的侍从扫了两眼,喃喃道,“天威不可损,莫叫他人笑话……”

      他不满地站起,转向身后,眼神示意他们退下,而后回过头来,闷哼一声,“在你面前,孤哪里还有什么天威。你损孤的时候怎没见你为孤着想?”

      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尖,咬住嘴唇不使自己笑出声来。当然是为了报复乃此前对我的侮辱了,放着大好机会不抓,我不姓洛。此刻真庆幸得知自己有姓。

      猛然地,猝不及防地,他向我压了过来。我没得防备,便被其抱在怀中,环扣之紧,叫我难以透过气。鼻息益重,我以手抵触在他心口,起搏之声响彻耳畔。

      他将头深埋在我的脖颈里,舌尖舔舐耳垂,轻声说,“洛珂,勿要再叫大王了。你忘了么,邱釜,孤的名字。孤王邱釜。”

      我挣扎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只好顺其意,问,“为何你自称为孤?”

      他战栗了下,推开我,满带狐疑地盯着,良久,“你不知道?”

      被问及过去,我当下心虚很,眼神飘忽,看见旁边水塘里,莲叶才露得尖尖,信手打着哈哈,“你猜这芙蕖花都开了么?”

      “开过了的。”他随我往亭边靠近了一步,“去年开的。”

      我嘿嘿讪笑,不知如何作答。

      及至他双臂环上腰肢,方知此人十分难缠。他俯下身,将又尖又刺的下巴磕在我肩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伴我一起看光溜溜的荷塘月色。

      风,拂过耳际;月,倒影在水面。

      不知这样站立了有多久,我微微觉得小腿有些发麻,不自在地挣扎了下。

      感受到怀里的悸动,他轻轻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知道你自己又是谁么?”

      我闻言一怔,如此说来,他已经怀疑并且几分肯定我的身份。

      “孤不管你自认为是谁,你且记住,你是洛珂,治世的花精洛珂。这是你永恒不变的身份。”

      “不肖你告诉我。”我微怒,甩手挣开他的手。被问及过去是件那么悲痛的事情么,我不住地问自己,又或者那是连我本身都无法探知的身份。治世花精?好像在哪儿听过,不过念及这个名号的时候总有一种欲罢不能的疼痛。

      见我微嗔,邱釜皱着眉头,那深凹的眼眶变得更加迷人且无法捉摸,清了清喉咙,发出沙哑的音符,“自称为孤,自然是因为孤王邱釜的名号。王者是孤独的,诸多感触都无法与人分担。你必须承受住世人的嬉笑谩骂,也必须承载他人的希冀与渴望。可是作为一个王,你必须明白你的子民之中有贫富有得意有落魄。就好比科举登第,总有上榜之人也总有落选之人,说不好谁更优秀谁更无能,但是你制造了规则,你就只能按着这个规则去选拔人才。王是人不是神,所谓的恩泽万物,凡人做不到,哪怕你是一言九鼎的王……”

      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宽慰地。

      “洛珂,”他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开口,“孤希望你可以理解,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孤,至少还有你站在孤的身边。”

      这样的真情告白叫人一时间难以适应,我别开脑袋,没有吱声。毕竟于我而言,这个人完全陌生。

      只是这样的绵绵细语,叫哪个怀春的少女不为之怦然心动。那深凹的眼窝表露出越来越失望的色彩。不忍心叫他失望,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神情凝重地望着我,张口作答,“孤明白的。”

      不,他什么都不明白。之所以点头,是因为不忍心看他失落,失落这个词和眼前的男人太不搭调了。我侧过脑袋,看远处亮起的一盏盏宫灯,艳红艳红。这样优秀的男子,总有人会不依不饶地站在他身边,哪怕他不再是王,哪怕他失去所有。不过略有遗憾,我并没有当好这样一个角色的打算。

      “对了,孤忘了这些年你身边都没服侍的人。”他忽而变得万分体贴,回身招呼了一个随行的宫女。宫女即刻上前,跪地候命。

      他满意地咧着嘴,对着宫女宣口谕,“自明日起,你需一刻不离地跟随在洛王后的身边,尽心服侍,不得有任何闪失。听明白了吗?”

      宫女一直低着头,诺诺应答。孤王邱釜对此满意之极,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我。有能力让自己的女人过得舒坦安适,想必也是男人颇为自豪的地方。差一点,我就心猿意马了,真的只差那么一点,若是诚心关切,何须待到七年之后?眼前的这个人,是王还是戏子?

      我不大舒服地笑笑,推却了他的好心安排。

      “为什么?”随着这一问,他脸上的笑意渐散。

      我往后退却了一步,低头沉思,“我久已习惯了一人独居,不想参与人事纷争。况且,更加不愿意遭到身边人的出卖。”

      “原来如此。”孤王邱釜的脸上又浮现出轻松地神色。孤王邱釜微微叹了一口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后宫历来就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女人吃醋耍泼的极致,这些女人只顾着从孤这里索取荣华富贵,从来都不念及孤打天下治天下的辛苦。”说着,他淡淡一笑,眉宇之间尽现得意之色。很显然地,他也是愿意看到女人们为争夺他一夕恩宠而磕破头颅。

      不谙深宫之事,我无可辩驳,但不禁皱起眉头,说不明是无奈还是厌恶。这些女子确实可悲,磕破头颅的代价换来的恩泽,哪怕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也抵不过孤王邱釜的一时喜恶。他让你生,你死不得;他要你死,你活不了。

      孤王邱釜轻轻捧起我的双手,揣在他怀中,眼帘低垂,嵌在眼窝里的瞳孔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他柔声说道,“虽然孤知道她们不是真心为我,不过孤仍然愿意宠爱她们。这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捧场做戏而已。最重要的,是你没在孤身畔。洛珂,回来,回到孤的身边来。为你,孤可以将后宫佳丽统统打入冷宫,此生都不再碰及除开你外的任何女子。”

      我有些傻眼,这样的誓言,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经受得住。我左顾右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闪烁其词,“若是……若是真这样,还不如……不如将她们都逐出宫去,另配佳婿。”

      “这不可能!”孤王邱釜恨恨地说,语气阴冷且暴戾,“孤的女人,哪怕有朝一日孤丢弃了,也绝不可能另配。饶是这样,孤宁可毒死她们先。”

      他早已背过身去,而我尚未来得及抽手,而今总算明了何为与虎谋皮,何为伴君如伴虎。

      一声低闷的冷哼传入耳鼓,“孤知晓洛王后是怕搅入后宫纷争,也知晓你不屑于这些人共事一夫。”

      “没有的事。”我淡然解释,“只是我天生愚钝,而今又出尽风头,而你明日就要出军从征。我怕……”

      恩帝不在,宠妃恐有失。意到即可,无需言明。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寻思的不过是趁机讨一枚免死金牌,何故此人至今没摸到我的心坎。

      “来人。”他,随即又招了招手,上来几个宫人,背对着我下令。“为防范这宫女日后背离洛王后,先将她毒哑了,免得她在别的妃嫔面前乱嚼舌根。”

      我一听,呆立当场。这是什么逻辑?待到惊觉,蓦然转醒时,那可怜的宫女早被强按于地,浊酒顺延着撬开的红唇往下灌。宫女的痛苦挣扎的表情叫我一生难忘。“住手,这是干什么?”慌乱之中,我提步强前,夺下还未灌入的半壶酒,置于旁边的山石上。

      那宫女力气耗尽,蜷缩着身子伏在地上,痛苦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感激,嘴巴开合,此时却已无法出声。我心痛地蹲下身去想拉起她,只见她嘴里不住地喊着无声的“娘娘”。

      我屏住呼吸,怒不可遏地回头,质问孤王邱釜,“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石凳上,表情阴冷,“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旋即诡异一笑,“想不到孤的王后居然尚有悲天怜人的一面。夜深了,不如我们早点安歇吧!”虽是问句,但语气之中不容半分否决。”

      “是啊,该安歇了。”听见如玉地音节从我的嘴里一字一字地蹦出来,掷地有声。

      他闻言又转而惊喜,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转而嬉笑,柔声应答,全无方才的暴戾。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君主!

      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我狠狠推开那只攀附在我身上的大手掌,“夜深了,我要回去了。祝君早归!”

      诧异,愤懑,都与我无关,反正我要回去了。这是个无情无爱的男人,他的柔情是装出来的,他的密语是浸泡出来的,他的戏谑是带着嘲讽的,只有那深邃而又不可捉摸的目光才印证了他的存在。至少,于我,他是这样。我不是他伴随终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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