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扶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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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司入口，鬼门。
这两扇巍巍城门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紧闭的，城门上狰狞的鬼面震慑着那些来到阴司的鬼魂们。
城门旁边的小门，才是给那些鬼魂进入阴司的通道。
一只幼年猞猁一样的灵使蹲在一块石头上，跟看守城门的灵使谈笑着。
“……最好笑的莫过于现世那些男女之间的誓言了，什么‘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情定三生，白首不离’之类的，”那些深情的誓言被猞猁模样的灵使夸张地模仿出来，带着恶意的恶心之感，灵使自己模仿完了就大笑起来，“真是好笑，好像他们说了算似的……”
它说完又放肆地大笑了几声，一对一同进来的貌似情侣的鬼魂显然听到了它的话，脸色顿时都变得很难看，可是灵使却对此毫不在意。
“净化了才能入轮回，一净化，别说生前爱着谁了，连形态都没有了，都是一样的元魂，神都不知道谁是谁。”灵使猞猁一样的脸上带着讥诮的笑，看起来诡异得很。
看守城门的犬样灵使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有在这时候，它才抬起眼看了那只喋喋不休的灵使一眼，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地说：“这世上没有神。域，在现世混迹久了，你染上了那些人类的愚蠢幻想。”
被称为域的灵使毛茸茸的脸上表情顿时僵住。
“混蛋空！”猞猁竖着尾巴怒气冲冲地走了，守城门的灵使，被骂作混蛋的空无奈地叹了口气，犬脸上一道道等间隔抓痕。
被域从脸上抓下来的毛在空中缓缓地飘了一会儿，倏尔变作轻烟消散不见。
所谓现世，与阴司相对，乃生灵之所。
与阴司不同，现世的天空变幻多姿，常常是蓝色的。蓝色天空之下，生灵共居，这里有着阴司所没有的青山碧水。
深山之中可修灵物，或有神通，世人惧之，谓之妖。
有妖，便有了除妖师的存在。
容则便是一名除妖师。
但是很遗憾，作为一名除妖师，容则显然是个半吊子。他会做这一行倒跟他的天资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因为他小时候收留他的人就是个半吊子除妖师。
容则觉得很悲催。除妖师，听起来很响亮，很厉害的样子，天知道这名头有多害人。因为——
他是个半吊子啊。
他那个半吊子师傅教了他半吊子的除妖法术，然后就死了。想来如今他也要死了罢，就在人类的村子外头。
前几天接到委托去一大户人家家里除妖，倒是成功把那妖怪从宿主身上驱下来了，可惜他道行不够，让那妖怪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他不甘心，便追了出来，结果一直追到了深山里，到最后，也没有追上那妖怪，反而被蛇给咬了。好不容易坚持着走到这里，却还是不支倒下了。
容则看着视野里的村子，无奈地闭上了眼。
他想：老头说得对，妖怪，都是恶的。
那天容则昏迷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还能遇见如此美貌贤淑的女子，娶之为妻。
扶摇，他的妻子，也是当日救他之人。
扶摇自幼生长在这山脚下，少时失怙失持，更无兄弟姐妹，就独自生活在这里，靠采些草药卖到药店里维生。正因为她识得多种药草，这才能够及时救回中了蛇毒的容则。
蛇毒入体，不易清除，意识恢复之后容则还时常觉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看不清楚，耳朵听不清楚，更别说行动了。于是又在扶摇家里住了些时日。
多日相处下来，容则认识到，扶摇当真是个极好的女子。扶摇家中就她一个人，最初容则动都不能动的时候，都是扶摇在照顾他，就连大小解都是扶摇伺候的。那时候，容则就想，既然让人家一个姑娘家这样服侍了，那一定是要娶了她的。但是后来，容则却是真的喜欢上了这姑娘。
曾经跟着半吊子师父除妖，见识过这时间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半吊子师父一直都告诉他，情是最荒谬愚昧的东西，世间妖物最容易以情动人，惑人心神，夺人魂魄。虽然对半吊子师父腹诽颇多，但是对于这句话，容则却是深以为然的。
那些爱这爱那的人，最容易心神不守，那些妖怪的谎话陷阱明明那么蹩脚，却还是识不破。
而如今，容则才明白那些人的感觉。
只因为他也爱上了别人。
如今的他，就算是扶摇要他的心，他也必然毫不犹豫。
没有办法，谁叫他爱她呢。
扶摇对容则的照顾无微不至，容则的伤不久就好了个彻底。因为不忍心让扶摇太辛苦，容则又做回了他的老本行——除妖师。
容则的运气很好，虽然只是个半吊子，但始终没碰上太厉害的妖物。也是，毕竟这世间妖物并没有那么多。
妖怪也很挑，喜欢惑那些富有的人家，因此除妖师是个相当赚钱的行当。每次受托去除妖，容则总能带回很多银子回来。不过这事儿也麻烦，毕竟，妖物不可能摁住一个地界儿可劲儿地祸害人，所以除妖师就得到处跑。
所以这世上除妖师大都是些像容则那半吊子师父一样的流浪光棍儿。
容则不想离开扶摇太远太久，所以他现在很少出去除妖了，除非别人来请，或者家里没钱用了。
容则虽然运气好得没有丧命，但到底是个半吊子，有时候为了除掉一个杂鱼妖怪可能就要追上百十里地——有钱人总是这样的，害怕除妖师走了妖怪再回来，总得斩草除根才放心。
这一回，容则被人请去除妖，又被那妖怪给跑了，雇主一个劲儿地央求把那妖怪斩杀了，容则拗不过，就去追那跑掉的妖怪去了，这一追就是数日，竟然一直追着妖怪到了自家地界上了。容则想了想，丢下那追得快要找不到的妖怪，回家去了。
推开自家的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人气儿一般。容则心里“咯噔”一下。
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屋子里没有人。容则伸出手指头在桌子上抹了一下，指尖上积了月牙形一道明显的灰迹。
不安越发地明显，容则在屋子里找起扶摇来。他叫着扶摇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焦虑。
短短一瞬，容则想到了无数的可能，每一种都教他冷汗直流。
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茫然地坐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让他清醒过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墙角一直放着的药篓和药锄不见了。
珍稀的药材多在深山里，进山要好几天的时间。扶摇以前常常一个人进山去，后来容则担心她遇到野兽就不让她再去山里了，原来——
她还是会在他出门的时候进山。
容则觉得很愧疚。
是他没有用，才让自己的妻子这么辛苦。
柴扉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容则站起来，迎到门口，果然是扶摇回来了，肩上背着大大的药篓，药锄丢在药篓里。看到容则，扶摇微微怔了一下，继而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略带倦意的脸顿时也因为这笑容而明亮起来。
“你……回来了？”
“嗯，”容则走上前去，从扶摇的肩上接下药篓，默默地蹲在扶摇身边，和她一起晾晒这些从山里采来的草药。
“扶摇。”
“嗯？”
“以后……以后我会更努力的找点活儿干，你就不要再进山里了，不安全。”
“……”
“扶摇？”
“……嗯。”扶摇挑出一种开着蓝色花朵的草单独搁在一边，头也不抬，低低地，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夜半。
月光如霜，透过白色的窗纸照在床上和床边的地上。
容则是被一阵刺痛从梦中唤醒的，睁开眼，他看到盈盈的月光中自己的妻子正伏在自己的胸前，手里正拿着一根细细的针。
“扶摇？”
扶摇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缱绻的长发间，年华正好的女子目光如水，一抹笑意浮在唇角，美丽得近乎妖邪。
修长的手指压上殷红的唇。
“嘘——别动。”
泛着银光的针刺入肌肤，尖锐的疼痛让容则渗出了一身冷汗。“扶摇？你……你在做什么？”
扶摇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正在容则的胸前成型的刺青，淡淡然道：“刺青。”说着，她抬手撩起自己的长发，那女子精致的锁骨之间，有已经成型的刺青，是一棵树。
容则看到自己的胸前，是一样的刺青。
容则好笑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挣扎，放纵了妻子的行为，“你何时学了这一手？刺的这是什么？”
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指贴在心口炽热的肌肤上，繁盛的树，根须蔓延，枝桠交错。
“扶摇，这是扶摇。”
“扶摇竟是树么？”
“嗯，这种树就叫扶摇。”
“呵……”
男人低低的笑声引起胸口的震动，贴在其上的指尖清晰地触摸到令人眷恋的温度。而针尖沾着染料渗透进肌肤，靠近心口的刺痛让人有种一针一针刺在心上的错觉。
“你会不会有一天……杀了我？”
容则抬手揉了揉妻子的头，笑着说：“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就算是杀了我自己，我也舍不得伤你一星半点的。”
扶摇弯起嘴角，微微地笑了笑，抬起眼来，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说：“这种树，就叫扶摇。”
“嗯，扶摇，我的扶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扶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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