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之二·再相逢[剑三all花藏花]》天涯一愿

4、第 4 章

　　离经在清脆的鸟儿晨鸣中醒来时，朝曦已透过林木间的空隙照入一道道的金光。
　　睡眼惺忪的万花弟子坐起身来，清醒了一下脑子，见山居如往常一般打坐调息，也就没去理会，自顾自地顺着潺潺水声，寻到了不远处林间清涧。
　　涧水清澈微凉，离经蹲下身子，伸手掬了一捧水洗面，顺柔的青丝自肩膀滑落身前，发梢垂入涧中，悠悠飘浮。
　　离经梳理好长发后，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准备往回走，怎知这么一转，险些撞上一个人。
　　苗疆人眯起眼睛，嘴角噙笑，正直望向万花弟子。
　　离经苦笑，这人怎地每次都是不请自来，问道，补天先生，你这么静悄悄地出现在身后……我快被你吓死了。
　　补天笑道，惦记你，所以来看看你了。然后一手抓起离经瘦弱的手腕。
　　离经心觉来者不善，想挣脱对方桎梏，无奈自己的手越是用力挣开，对方就抓得越紧，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把自己的腕骨碾碎。他忍痛往后退，但身后是林涧，只退了一步便踩到涧水里，湿了靴跟。
　　补天又笑了，细细端详了被自己紧握住的那只手，笑道，离经兄弟，早闻万花谷花间武学奇妙精湛，能控全局……但我看你好像不会武吧。
　　离经勉强挤出笑容，补天先生，你今早专程来到，应该不会来和我探讨武艺的吧……
　　当然不是，补天笑容意味更深，离经兄弟，你真不愧是万花杏林弟子，解毒的手法可谓一流，这三天来，我无论是在食物、饮水、器物上所下的毒，都被你逐一解去，手法极快且他人不察……连金蛇和碧蝶，也被你驱杀。
　　离经觉得自己手腕被对方越掐越紧，忍痛说道，你的毒，一下就是一大片，而且毒性剧烈……太容易伤到无辜了。
　　无辜？补天哼笑一声，你可知那重剑在手的藏剑门人，在阵营战场生杀过多少人，摞起来的累累白骨恐怕要你的人还高。
　　离经半垂下眼帘，道，这个我知，但是……
　　话音未落，离经感到手腕上桎梏一松，补天已是跃开数尺远，而补天原来所站的地方，被剑气深深劈出一道凹槽。
　　居然敢碰我的人？山居冷冷问道。
　　离经眼神有些复杂，低声道，山居，你这句话有歧义，容易引起误会……
　　明着打，我想没多少人能拼得过你藏剑山居，补天望了一眼离经，笑得意味深长，呵，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暗里较量吧。说罢，足尖一点，跃入林木密叶深处，隐然不见。
　　离经转回头来看着山居，问道，他为什么只看了我的手，就知道我不会武艺呢……
　　山居还剑入鞘，摊开自己手掌，手指修长刚直，掌心是深深的纵横纹，道，习武者，持刀剑等械具，会在掌心、虎口、指腹三处留下厚茧。
　　原来是这样……离经低头看着自己一点薄茧也没留下的手掌。
　　山居看了一眼离经瘦弱的手腕，上面留下了淤红的五指印，吩咐道，别跑这么远。

　　宜扬地界偏西，毗近巴蜀，往南行可至成都，往北行可至恶人谷。方圆三百里，冬有薄雪，夏有温阳。最闻名的乃是宜扬竹林，苍翠似玉，晶莹剔透，剖之扇骨，再辅以阳雕、微刻、镶嵌、髹漆、烫花、手绘，制为纸扇，风骨清奇，尤蒙文人雅士青睐。
　　飞鬃黑驹飞驰至一处翠竹林，有微风过，漪漪绿篁里飘出淡雅竹香。
　　马上二人，离经在前，山居在后。旅途无聊，离经渐渐感到乏困，早就不知不觉地靠在山居肩膀上打起了瞌睡。
　　山居停下马儿，观量四周环境，拍了一下离经的脑袋，道，下马歇息一下吧。
　　离经迷迷糊糊地醒来，嗯了一声。

　　山居为黑驹松下缰绳，任它自由自在地在附近歇息和啃食鲜嫩青草，自己则缓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离经打了一个哈欠，亦步亦趋地跟着。
　　竹丛深深，骤然吹过一阵冷风，离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裹紧了身上衣物，又觉得风里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女子脂粉香。
　　山居已经停下脚步，冷冷道，出来吧。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娇笑，冰心轻盈地从修篁顶端落在两人面前。她手持两把艳红绸扇，先前的两柄明冴青刃已在船上与山居打斗时，连人一同落水，寻不回来。
　　山居知道她越是笑得春风满面，出手越是狠辣，侧头低声对离经道，你去和黑风一起。
　　离经知道一战不可免，山居是在支开自己，于是应了之后便急疾跑开。
　　冰心望着离经的背影，笑道，跑也是没有用的。绸扇一举，扇面大开，如烈红的焰火陡然腾起，扇骨末端突生出数根银光闪闪的钢刺，然后足尖轻点，欺身向前，一扇削向对方颈脖，另一扇则横扫对方腰穴。
　　山居身形一闪，躲过来势，同时挥出熤月剑，势如猛虎下山，凌厉凶猛，剑气似钱塘倾潮，铺天盖地。

　　离经在竹林中跑了片刻，才发觉自己错了方向，想回头去寻山居，冷不防听见一声沉笑传来。
　　补天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眯着眼睛看向离经，万花小兄弟，这下子，藏剑可没这么快来救你了……
　　咳……补天先生，我和你无仇无怨……
　　没错，我是和你无仇无怨，但是，我要杀藏剑山居，必须先除掉你这拦路的……正如那冰心，想要捉你，必须先得打赢山居。
　　那……补天先生现在打算怎样……
　　没怎样，我不过想请你听一支曲子，听过了，我自然让你走。
　　补天手持一柄银笛，状似号角，笛身镂刻着八角花纹和蜿蜒蛇纹，明明是精致至极，看着却又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补天先生，离经思量片刻，我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时，你说我们中原人有个习俗，叫礼尚往来。
　　嗯，补天挑起眼眉，心说不知这小家伙又在耍什么把戏。
　　离经蹲下身，拾起几片细细弯弯的竹叶，在衣裳上蹭干净了，留了一片在手上，其他的放入怀中，对补天道，你吹一支曲子给我听，作为回礼，我也吹一支曲子给你听吧。
　　补天嘴角弯起笑意，道了一声好，便将银笛凑至口旁，呜鸣地吹奏起来。四周高耸绿竹，似乎受到笛音催动，突然震荡了两下。
　　离经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瞳色，然后将那片青翠的竹叶抿在唇旁，微微吐气，气息自唇中溢出，划过竹叶，响起袅袅叶音，如水波涟漪，荡漾开去。
　　笛音与叶音犹如风水相搏，时而你高我低，你急我缓，时而同升高亢，同降低旋，奏至最末，叶音忽然降至极低，仿佛湖底暗涌，骤然震荡开，连竹林地面上数尺深的积叶也几乎被荡起。
　　补天蓦然觉得自己心神也被叶音感染，心头一震，手中银笛几乎脱手落下。
　　离经停了叶音，问道，补天先生，你的曲子我听过了，现在我可以走了么？口气极寻常，与之前的未有半点不同。
　　补天冷笑道，万花兄弟果然真人不露相，好一曲恒河劫沙，劫人心神……好啊，你可以走了。
　　万花弟子笑了笑，转身回去寻找山居。

　　离经一路疾跑，心里担心笛音和叶音传得远了，会震了山居的心神。
　　山居和冰心之间已是鏖战，因处于上风之地，故而未受迷音影响。一个重剑如开山之势，极刚极猛，一个绸扇如柳絮之飘，极快极柔。
　　山居窥准对方一招空门，斜剑刺去，冰心无可躲避，只得双扇半阖，交叠格挡来剑，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双方的兵器相持对峙在一起。
　　山居眼中寒光一闪，重剑剑身微翻，内劲一出，将冰心直直逼开，双扇上艳红绸布被内劲冲击得粉碎，红绸碎片漫天分散，如同猩红血雨。
　　冰心见自己手中只剩下了作为扇骨的十二根钢刺，冷笑一声，反手把钢刺当做暗器打出，刹那间一蓬银芒直向山居飞去。
　　山居避开六根钢刺，以剑格开另五根，最后一根扬手接住，翻腕反手打出。
　　钢刺来势极快，冰心不及躲避，被刺中右肩。钢刺没入肩膀，伤口顿时血涌不止。

　　离经终于赶到山居身边，气喘吁吁地问道，山居，山居……你没事吧……
　　我没事。山居还剑入鞘，看着满脸担忧的离经，心说这人不趁机会逃跑，却是返回来。
　　冰心捂住右肩伤口，愤然道，藏剑山居，不愧是剑者第一人……
　　离经忽然指着冰心道，她肩上的血……
　　冰心怔了怔，低头看自己肩上伤口，发现汩汩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黑血，顿时大惊失色，尖叫道，怎么、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毒……身子踉跄了几下，双目圆瞪，向后倒去，连挣扎都没有便丢了性命。
　　山居一时间也不明白，低头看自己刚才接过钢针的手，发觉掌心接触钢针的地方出现一道黑痕。
　　补天的笑声冷冷传来，人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冰心的尸首旁边，笑道，直接向你藏剑山居下毒，多有阻滞……我只好出此下策，在这女人的武器上下毒了。
　　山居渐觉掌心黑痕出衍出一阵痛，如抽丝棉絮，延伸向上，直达心区，化为绞心之痛，身子撑不住，屈了一膝跪下来，捂住心口喘气。
　　离经扶着山居的身子，本想喊呀运气抵御体内毒物扩散，但山居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便晕倒过去，仅余下微弱气息。
　　离经立即出重手点了山居前胸五穴，封住毒物流向。
　　万花小兄弟，不要枉费心机了，补天一步一步逼近面前二人，冷笑道，我所下的乃是我五仙教剧毒，无药可解……你还是乖乖放弃吧。
　　离经低声道了一句，我不信救不了他。
　　补天忽然见到向来温润如玉的离经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是彻骨的冰，不禁愣了一下。而离经已是从怀中摸出一片竹叶，放在唇旁，吹出了尖细的一响。
　　补天顿时感到丹田一阵剧痛，忍不住跌坐在地，怒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离经从山居怀中摸出竹哨，吹响呼唤黑风，转头对补天道，方才我以叶音与你的笛音相斗，已经将你体内一部分的真气沉降在丹田，若无他事，假以时日，真气会慢慢流通，但我刚才一发叶音为引子，催使你原本沉降在丹田的真气互相冲撞……如果你从此刻开始，静坐运气，三天三夜后还是可以消解的。
　　补天气急败坏，莫说三天三夜，就是一天一夜，面前这二人也都到恶人谷，不过他转瞬间又笑了，道，呵，不就是三天三夜么，我看着藏剑一天都熬不过，到时候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飞鬃黑驹疾奔而来，离经没再理会补天，将昏迷不醒的山居扶上马背，自己也跟着骑上。马儿似乎也知主人遭遇危难，待背上二人坐稳后，纵开四蹄，狂飙而去。

　　骏马一阵疾驰，奔出了宜扬三百里路。离经在马背上，发觉天色暗沉，抬头望去，方知不是天时将晚，而是天边浓云滚滚，阴霾密布，要迎来一场雷雨了。
　　离经心忖今天是赶不到恶人谷了，只得先寻一处避雨的地方为山居驱毒。
　　心念方动，滂沱大雨即刻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人身和马背上，伴随狂风呼啸，雨势似乎愈来愈大。离经遥远见到道旁乱草丛生之处有一间房舍，于是策马转向奔去。
　　离经背着山居进了房舍，才发现是一间空无一人的庙宇，门墙上的朱红漆剥落大半，供台上不见香炉钟磬，供台后是一座高大佛像，灰尘满布佛身，看来香火淡绝已久。
　　离经放下山居，按脉，脉象极弱，气若游丝，掌心中的黑痕逐渐扩散至整个手掌。思量片刻，取了山居身上所佩的利剑，用剑尖在掌心黑痕处划了一道口子，黯黑如墨的血缓缓流出。万花弟子又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白玉药瓶，从中倒出一颗茶青色小丸，放入山居口中。
　　药丸入口则融，流入山居的喉中。盏茶工夫后，山居的气息逐渐转稳，掌心伤口流出的血液也渐渐转黑为红。离经松了一口气，从衣袖上扯下一带布条，帮山居裹好了手掌。
　　庙宇外的大雨如注，雷鸣轰轰，闪电连连，离经心说这雨恐怕要下一整夜了，想起两人方才淋雨，身上衣物全数湿透，于是解去两人的外袍和靴子，铺晾在一旁。
　　山居在昏迷中低声呓语了几句，离经坐在山居身旁按脉，脉象不弱，却显混乱。山居的额头很烫，离经帮他擦拭着额上汗水，明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还是温柔安慰道，这碧露丹能解百毒……虽然它的正阳之气会和你体内的藏剑一派的刚猛真气有所冲突，但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消散，然后就不会难受了。
　　离经看着山居昏睡中的眉目，自言自语道，你睡熟的模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冷漠了……唉，你要是还认得我就好了……我只是没想到，十年之后，你入了恶人谷，而我入了浩气盟……
　　说到了浩气盟，离经想起了他的大师父洗髓大师，站起身来望着尘埃满布的佛像，愣愣地发着呆。
　　离经也不记得自己呆立了多久，直到一道闪电劈过，亮光闪入庙宇，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才觉察到身后站有人。
　　离经刚一回身，便被那人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