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移魂夺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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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堪堪过去，待鸡鸣报晓，秦琼第一个醒来。他望见谢天睡得香甜，只是手腕上的伤口仍未完全愈合，染红了白色外袍的袖口。鲜血蹭在石像的底座之上，显得触目惊心。暗暗责怪自己大意，撕下衣襟，想去将他的手腕包扎起来。
甫一抬头，却如遭电击一般，怔在当地。
殿中的蜡烛点了一夜，烛光已经变得微弱。晨曦透进窗户，洒在石像上。烛光与晨光交相辉映，照得石像满身流光溢彩，衣袂翩翩，宛若活了一般。英俊的少年眼波流动，笑意盎然，好像在看着自己。秦琼有些恍惚，似乎下一刻，这少年就会从马上跳下，拉住他的手叫道：“表哥！”
他知道这一尊石像，倾尽弟妹庄月的心血，本就极为传神。然而再传神，也只是石头为身，彩漆涂抹，怎会像眼前所见一般的宛然若生。
“表弟，是你显灵了么？”
他走到石像前，喃喃说道：“表弟，当年若不是我让你去京城探望秦王，你也不会年纪轻轻，战死沙场。弟妹青春守寡，姑母年老无依，这都是为兄的错。”他触痛多年心事，虎目中堕下泪来。
“这些年，我常常追悔，想着自你14岁我们北平府相见以来，我这个做哥哥的，从未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你这个做弟弟的，身为北平王世子，本可以坐享富贵，却为了我这个表哥，为了我们贾家楼的江湖义气，破长蛇，反铜旗，一次一次离家相助，当年的瓦岗，才躲过了几次灭顶之灾。表弟，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这五年，为何你从未入梦来？表弟，你是在怪罪表哥么？”
他抬头再望，石像笑意盈盈，似乎在对他说：“我怎会怪表哥？”
“二哥，你糊涂了！”背上被人击了一掌，原来是程咬金站在身边。
秦琼一惊，顿时清醒，暗道惭愧。表弟未死，何来显灵？当日圣上为此事秘密召见他们，他惊喜之下，内心还有所怀疑。后来去问了李淳风，那老道士语焉不详，只神神叨叨说些什么白虎星暗，合该有难，让他们往长安城东面寻找，果然在苏府地牢找到谢天，这才深信不疑。方才一时神伤，竟然把这事忘了。只是他平日端方稳重，不爱与人说心思，方才在表弟像前将心怀尽皆吐露，倒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只是这石像，为何会忽然间变得如此灵动，宛若生时？
程咬金自然是答不上来的，他虽然喝住秦琼，心里的疑惑却不会比秦琼少一些。
他们二人盯着石像目不转睛，却没有留神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年轻女子轻轻走进殿中，就站在他们身后，痴痴望着石像。
谢天终于睡醒，缓缓睁开眼来，却见眼前三人无声无息仰头望着自己身后，不禁好奇。也回头一望，不过就是昨晚见过的罗成塑像，没什么奇怪之处。
他不知道，在他睁眼的霎那，石像的满身光华顿时敛去，又化作方才那一尊冰冷冷的雕塑。
“啊！”女子低声轻呼，方才那惊艳一瞥，宛似梦中。
秦琼急忙转过身来，唤道：“弟妹，你这么早就来了？”
女子微微一笑。她容颜清丽，眉目如画，全身上下朴素异常，无一件饰品，但依然明丽照人。她站在那里，好似与周围的世界隔绝了一般，说不出的沉静与温婉。
谢天猜这个女子就是罗成的夫人庄月，不知怎的，在心里冒出一个词来：“遗世独立。”
庄月静静望着丈夫的石像，神色温柔，只是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丈夫去世已有五年，或许是因为潜意识的保护，她从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世间的一切荣华，一切毁誉，早已与她无关。
谢天深为庄月惋惜，红颜薄命，情深不寿。他转过头去望了石像一眼，心道：罗成，我若是你，见到爱妻这样为情所苦，不如碎了这身，以绝她的情痴，或许倒能治她的心病。
念头刚起，忽然耳边传来轻轻的咔挞一声，仔细听，竟然是从石像内传出来的，好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谢天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只见骑白马的俊俏少年嘴角勾勾，对他似笑非笑。谢天怀疑自己眼花，急忙低下头擦了下眼睛。却听到秦琼、程咬金同时惊呼起来。急忙再抬头看去，方才还好好的石像，一霎那间密密麻麻布满了裂纹。
庄月低声惊叫，向石像扑去。
一声巨响，石像轰然倒地。殿中尘土飞扬，几乎睁不开眼睛。
庄月跌倒在地，手中只来得及握住一掊细沙。昔日惹得多少少女相思的少年石像踪影难觅，连一成型的石块都没有留下，碎得好彻底。
“夫君，你好绝情也。”庄月面色惨白，喃喃低语。两行热泪洒在尘埃之上，一霎间，只觉得生无可恋。她想站起身来，却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谢天就站在她身边，连忙将她扶住。一股熟悉的幽香滑过鼻尖，谢天脱口而出唤道：“玲珑！”
庄月微微睁眼，茫然望向虚空，唇边绽出一朵微笑。“夫君，你来接我走了么？”她含着笑意，安然闭上双眼。
她当年尚未出阁时，本名庄金定。后来长到七八岁，父亲见她肤白如雪，性情温婉如月，又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庄月”。十五岁那年，她嫁给十七岁的罗成为妻，罗成少年心性，不喜欢跟着别人一起叫她“月儿”，只说太俗，自说自话给妻子改名叫“玲珑”，庄月也随他喜欢。这都是少年往事，就算是父母也不知道的。
谢天知道庄月只是受刺激太深，昏了过去。想把她放下，地上却满是灰尘。他心中怅然若失，不知道刚才那一声“玲珑”从何所出。看着怀里的佳人，一时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抱着。
“我儿！”
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眉目间却依稀可见昔年的美貌。秦琼跪倒在地：“姑母！”程咬金亦急忙上前见礼。
秦老王妃不看他二人，只是愣愣看着尘土飞舞的大殿中，儿子的石像灰飞烟灭，有一个相貌丑陋的年轻人，身穿爱子的旧衣，手里却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媳妇。
谢天惘然，心道：“她是在叫我么？”
秦王妃迈步进殿，喝道：“狂徒！还不放下月儿。”
谢天不答，只是怔怔望着她。
秦王妃举起手中龙头拐，向谢天打了下去。她本是将门虎女，性格柔中带刚，这一下拐杖带风，毫不含糊。
“姑母不可！”秦琼抢上一步，依然跪下，用手托住拐杖。
王妃弃了那拐杖，仔细打量谢天，忽然间，老泪纵横。问道：“你为何不躲？”
谢天见王妃落泪，心头好似被重重一击，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声“母亲”就在口边，却怎么也叫不出。他放下庄月，夺门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这个永安王祠，太过诡异，自己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呆下去。或许，是怕自己再留下一刻，也会跟着老王妃一起流下泪来。
他抢过王祠门口拴着的马儿，没头没脑抽了几下，狂奔一气。不一时，居然已经遥遥望见长安城门。
“师姐，你到底在哪里？我们一起回终南山去吧。”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个长安城，真的很不好玩。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移魂夺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