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物语》象牙塔的沙漏

8、第七章

　　鱼池倒影一弯新月，微波浅浅荡起，虚化了原本就不真实的世界。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虚幻的究竟是所见之景，还是所处的地界？模糊的是眼还是心？被蒙蔽的自己，究竟是愿意于幻境中流连，永远活在虚造的繁华中，还是愿意睁开破幻之瞳，清醒着觉察身于尘间的苦难，铭记伤痛挥刀斩断赋予苦痛之源？
　　游鱼摆动着尾鳍，快速游动，跃动时溅起的水花拍在脸上。沾染淡淡的腥湿气息。

　　每夜都会被同一个梦境惊醒，梦中熊熊燃烧的殿宇和扭曲的脸孔，凄厉的呼救声以及伸向自己的焦黑的手臂……一切太过真实，真实的让人心生畏惧。冲天火光中少年一头银发尤为惹眼，闪耀冷冽的色彩，像兵刃发出的寒光，嘴角噙着的笑意显出嗜血的森然；女人癫狂呼啸，阴沉的天空竟是不见一滴雨水。
　　锥生千百次试图遗忘的场景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窜出，缠绕他的四肢妄图将其浸溺于冰冷的腥沼之中。迷境中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的触手，带着海藻的粘腻，缓缓游于脊背的蚀骨之寒。
　　梦境与现实重叠，鱼池腥湿的气息让人发狂。但凡是人都会敏感一些，锥生尤甚，他的神经比寻常人更为纤细，否则也不会于漫漫长夜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当——当——”惊鹿灌满水后敲击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于寂夜中显得尤为突兀，几乎近于不详。石灯笼间因风跃动的烛火极为飘渺，有种出离尘世的诡异。

　　锥生走在石块铺就的小径上，心有些发凉。一直逃避承认，一直拒绝承认，然而每次梦境中都会忆起那个人的脸，非常清楚，仿佛不曾忘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于夜【色】掩盖下一把火烧了本宅使数十人丧命的元凶，锥生一缕，自己的同胞弟弟。这是何其荒诞的命运！

　　一路前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一处废园，里面种满青竹，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竹林遮蔽了月光，夜越深，暗色越浓，深处就越阴森。连风声都尖锐起来。
　　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锥生忍不住想一探究竟，虽然这样的举止算不上有礼貌，但是联想到玖兰枢那副嘴脸锥生便不想在意什么礼仪了，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竹林入口躲在阴影里“立止入内”的警语。
　　本能走向火光闪动的地方，锥生依稀看到那里堆起高高的土堆。有人手持灯笼伫立着。
　　越接近，锥生越觉得气氛不对。那人的背影看起来像极了玖兰枢，但是他在这里做什么？尤其看到他拔刀对着土堆乱捅一气，场面诡异不说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冷。
　　怎么一回事？锥生大脑中一片空白，当他看到土堆前立着的木牌时忍不住转身拔脚就跑。毫无疑问那是一座坟墓，一座阴森的处处透着诡魅气息的坟墓……

　　“啪”木屐被绊住，履带断裂的声音在一片“沙沙”声中很不和谐，没有考虑其他，锥生此刻第一想法就是逃离此处，逃离那种瘆人的气氛。
　　“站住。”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吝于极度深寒。锥生只想再快一点，而随即传来且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让他更加惊恐。会死？锥生没有想到第一个窜上脑海的词语竟然是“死”。
　　死根本不是解脱！他还有很多未能完成心愿。
　　然而自后方伸来的一双有力手臂断绝了一切希望，锥生似乎都能感觉到脖颈上的一丝寒冷。
　　“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呼吸都泛着冷意，锥生闭上眼睛。

　　“看到了？”下巴抵在肩上，有些痛感，锥生微微点头，没有其他动作。
　　“你怕？”揶揄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锥生却没有回嘴的闲情，在这种关头……还是没有放弃愚弄别人，依旧让人火大呢。
　　锥生感到环着他的手臂收紧，那个男人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语调淡然陈述着，“我也怕。”
　　“怕他，也恨他。希望他死透。”游离开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锥生突然觉察到男人身上的疲累，“没有他确切死亡的消息，那只是一个衣冠冢。我每夜都如此焦虑，以致需要如此病态的发泄才能够入眠。锥生君明白那种恐惧吗？”
　　“大概，能够了解。”刚才不是还被吓醒了吗？
　　“是吗。”清浅的语调，玖兰笑了，扯动嘴角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静默。

　　“喂。”后面的人好半天没有动静，锥生站的腿有些僵，感到玖兰绵长的呼吸声和渐渐下滑的趋势，“玖兰枢……你个魂淡不会睡了吧？”
　　无人应答。锥生不禁满头黑线，刚才那种待宰的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