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月熙然

32、第三十二章 血缘至亲（二）

　　方铭柏那张儒雅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突然抽搐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能娶她，因为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老爷，你在说什么？你也糊涂了不成？”一听这话，林玉瑞也顾不得在地上演戏，一骨碌爬了起来。

　　卓凡满脸疑惧，呆愣了片刻，忽然悟道，“爹，你别想用这招来蒙我。蝶儿明明是姑姑的女儿，周妈都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骗你，她的的确确是你的亲姐姐。十七年前，我奉父命去秀水行销茶叶。机缘巧合，结识了紫蝶的娘。她聪敏，柔婉，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跟你娘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方铭柏说着，目光转向脸上已然失了血色的林玉瑞，怅然道，“这件事，我很对不起你。”

　　方铭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脸上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柔情，“当时，我们一见倾心，许下了百年之约。正当两情相悦，情深意浓之际，却传来你祖父病危的消息。我匆忙收拾好行李，星夜启程，赶回宁远。临行之前，和露萱约好，事情忙完，便去接她。谁知这一耽搁，便是近一年的时间。当我再次回到秀水，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万般手段用尽，也遍寻未果。无奈，我只得孤身一人回到了宁远。

　　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当我刚到家，就有人将一襁褓中的女婴送到了我怀中，这个女婴就是紫蝶。当时，玉瑞也已身怀六甲，即将分娩。如果冒然将紫蝶抱回去，势必会刺激到她，正在万般为难之际，你们的姑姑，从清平来到省城。原来，他们刚满月的女儿生了重病，到省城来求医，最后却无药可治。看着你姑姑的悲痛欲绝，我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将婴孩托付给他们照顾……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方铭柏一口气说完，身子重重地滑向黄花梨椅。他瘫坐在椅中，双手捂住脸，痛苦道：“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对不住紫蝶。同是自己的骨肉，但你却过着寄人篱下的凄苦生活，这全是爹爹的懦弱无能啊！”

　　看着瘫作一堆的方铭柏，林玉瑞一张俏丽富贵的脸可怕地扭曲着，她满脸泪痕地走到方铭柏面前，颤声道：“你对不起她！那你可对得起我？可叹我一直自诩有个最完满的家，谁知到头来却是镜中花、水中月！”说毕，捂着脸，呜咽不已。

　　卓凡怔怔地立着，只觉刹那间天崩地坼。看着如石雕般岿然不动的方铭柏，再看向掩面痛哭的林玉瑞，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好一段绝美凄艳的爱情，真正荡气回肠，感人至深！可我犯了什么错，竟然要让我爱上自己的亲姐姐。爹，不如你来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卓凡笑得疯狂而绝望，一双朗若星辰的眸子仿佛刹那间失去了生命的光泽，他冲到方铭柏面前，撼着他的双肩，“爹，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

　　方铭柏面色苍白，扭头避开了卓凡的灼灼眼神，从口中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凡儿，对不起！”

　　卓凡松开手，哈哈地笑着，也不看别人，径直走到紫蝶面前，眸中一片莹光闪烁，“紫蝶，这个家我是没法待了，你好好保重！”说毕，拨脚便向外走去。远远地就听见夜空中一串凄凉的笑，那寒意惊得树上的栖鸟也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

　　“凡儿，我的凡儿”，林玉瑞哀哀地哭泣着，追了出去。

　　见卓凡神智混乱，情绪激动，紫蝶只觉得头脑发涨，整个人就似暴风雨之中的小舟，一个巨浪接一个巨浪地席卷而来，只欲她粉身碎骨。她捂着耳朵，失声叫道：“不，我不相信。我的爹爹是柳克守，不是你，不是你！你们都在骗我！”

　　“我是你的爹爹，紫蝶。”方铭柏梦呓般，慢慢走了过来，伸出手欲替紫蝶拭去腮边的泪珠。

　　“不要”，紫蝶扭头躲过他伸来的手掌，狂乱地摇着头，拨足向外狂奔。经过廊下，撞到了一根冰冷的铁棍，正是方老太太的那根龙头拐杖。紫蝶趔趄了一下，又继续向前奔去。

　　方老太太怔怔地看着跑远的紫蝶，神色凄凉，“孙女？她竟然是我的嫡亲孙女？！铭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铭柏那张澹然清雅的面孔似乎突然间苍老了十年，他颓然地立着，一只手还维持着刚才欲替紫蝶擦泪的姿势，两颗泪珠自眼角无声滑落，口中絮絮地念叨着，“去罢，去罢，都去罢！”

　　紫蝶跑到绛云轩，看着轩内温暖明亮的灯光，心中一窒，这里，恐怕是再也没法待了。

　　她推开门扉，只见一室温暖中，周妈正焦急地来回踯蹰。见她推门进来，咧开了嘴笑道：“我的小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紫蝶见她就如见到了亲人般，猛地冲上去抱住道：“周妈！”一时，泪如雨下。

　　“小姐，别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你做了什么，周妈永远是支持你的那一个！”周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劝慰道。

　　“我们得离开这里！”紫蝶抽噎道。

　　“他们不同意吗？”周妈轻拍紫蝶后背的手停了一下，吃惊地问。

　　紫蝶一听此话，不由呆了，“你怎么知道？”

　　周妈满脸慈爱道：“恕周妈无礼，其实刚才你和卓凡少爷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我私心里希望老爷太太能够同意，否则腹中的孩子没有爹是怎么个说法呢！”

　　紫蝶慢慢平静了下来，“是我太幼稚了！自己犯下的错，怎么能让卓凡和自己一起分担？他们的反对是正确的，这一点我不怨他们。但是，我怎么会是方铭柏的女儿？”

　　“小姐，你在说什么？”周妈惊悚地问道。

　　“对了，你是柳府的老人家，对我的身世应该知道得很详细吧！”紫蝶松开抱着周妈的手，一双眸子充满了期待。

　　周妈慌了手脚，忙道：“我哪里知道些什么？”

　　紫蝶心中痛楚，哽咽道：“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向我隐瞒吗？”

　　周妈长叹道：“小姐，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知之甚少。我只记得那年春天，你得了重病，瞧了很多大夫，都说已经不成了。太太和老爷却不信邪，决定带你到省城试一试。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等你回去，已经长大了不少。”

　　周妈回忆道：“只是，在给你换尿布的时候，我发现你屁股上原来的一块青色胎记却不见了踪影。当时，我还记得问过太太，太太一言不发，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我就没敢再多问。后来，老爷和太太宝贝你就跟命根子似的，久而久之，我也就把心中的疑惑去掉了。”

　　紫蝶静静地听完，唇角逸出了嘲讽的微笑：“他说的居然是真的！”她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蓝花布小包裹，将自己的几件贴身衣物放了进去。

　　“周妈，我要离开这里，现在就走。”明亮的灯光下，她看着周妈的眼神幽柔却坚定。

　　“小姐，你要去哪里？”周妈紧紧攥着她清冷的手问道。

　　“天下之大，岂会没有我容身之地？”紫蝶的视线投向了广袤、幽深的苍穹。

　　“小姐，我去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周妈拉着紫蝶的手，视线一如母亲的慈祥。

　　“周妈，……”，紫蝶感动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相溽以沫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周妈见她泫然欲泣，笑道：“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嘛，我永远是支持小姐的那一个。你走了，我怎么能独自留下来？”

　　苍茫夜色中，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方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