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爱字描长》小香芋

17、17

　　饶是再没长眼的人，此时也洞悉了两人之间的暗云涌动，包厢里一时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傅沉南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良久，他沉沉一笑，接过杯子，莫凉玉不甘示弱，一仰头，三两口就将几十年的佳酿喝了下去。

　　甘醇的液体冲进口腔，傅沉南却脸色一变，他闭了闭眼，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太急，唇色都有些苍白，可再望向她，笑容又是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莫小姐好酒量。”

　　“傅先生过奖了。”她拿过酒瓶，又满上第二杯，“您想跟我聊什么？尽管开口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傅沉南顿了一下，不无恶意的笑：“莫小姐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随意聊聊而已，比如……你在T大这几年，过得可还愉快？”

　　莫凉玉好不容易才构建起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完败，他问她过得好不好，他竟然，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怎么就忘了，傅沉南对她，从来都是狠得不遗余力，凉玉咬着唇，生生咽回眼中的酸涩，只高高扬起下巴，笑容清傲而得体，“不劳傅先生费心，凉玉这几年长大许多，起码识人的眼光精进不少，不至于再招惹一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白脏了一身清誉。”

　　到底是不欢而散。

　　出了巴黎夜城，赵志伟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纷纷欲言又止的望着莫凉玉。她心情倒是很好，随意打个招呼，扔下一句“各位请便”就径自往商业街走去。

　　巨大的霓虹灯将天空都映得亮起来，漫天的星子盈盈闪着光，暖风徐徐吹来，空气里带着杨花的香，怎么看，都是熏熏夏日里沁人的夜景，只除了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人。

　　莫凉玉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你想干什么？”

　　君绍航淡淡抬眼，“什么干什么？”

　　“你别跟着我。”

　　他便慢慢走到她身边，那张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惹人生厌的冷漠神情，看谁都带着睥睨的意味，“莫凉玉。”

　　“恩？”

　　他在夜色里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柔软而明亮，像漾着水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他们沿着长长的街道往学校走，两旁的路灯笔直的绵延，像是璀璨的光带，看不到尽头，她跟他说起很多事，那些连宋离渊都不曾知道的过往被她一股脑的全倾倒出来，她抬头望着浩瀚的夜空，那样深邃而温柔，她早已忘了什么是适可而止。

　　“……我跟你说，就你姐夫那个人，他真是坏透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坏的人了，真的，我那时候才十五岁啊，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她哧的一声笑开，“君绍航，就是那一瞬间的事，你怎么那么没用，要是那天在泳池边你能再拖住我一会儿，哪怕只有五分钟，我就不会遇上他了。”

　　君绍航恩了一声，他无意让她不痛快，只是淡淡的陈述事实，“姐夫很爱我姐姐。”

　　她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转开脸看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良久，才幽幽的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爱你姐姐。”

　　那几杯红酒终究是在肚子里发酵，醇香的酒气渐渐上涌，她的脸上带着滚烫的潮红，在碎光浮荡的视线里，小王子始终冷凝的一张脸像是棱角分明的精致木偶，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她心底翻滚着一股难言的恨意，逼得她轻轻眯起眼。

　　她忍不住想，君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也像君绍航一样，无心无情，冷眼看着别人的痴狂，君芷对傅沉南，是否正如傅沉南对她，只因为不爱，就可以肆意践踏，而她偏偏处在食物链的最底，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就只换得旁人的一句咎由自取。

　　她一把揪住君绍航的衣服，将他拉到眼前来，“你知道什么爱情吗？你有过那种爱不得恨不得偏又忘不得的人吗？你看着他的时候，想把他捧在手心里，把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可又时常会觉得惶恐，害怕，恨不得将他一口口嚼碎了咽下去，这样他就不会再让你难过，痛苦，惦念，你懂这种感觉吗？”

　　君绍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轻皱起眉，不知想到什么，他厌恶的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生生退了几步，一下子撞在树上，酒气翻涌的厉害，她背过身去，趴在树坑前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的指甲划在干枯的树皮上，有些细小的倒刺扎进肉里，十指连心的那分疼，终于逼出眼底的涩意。

　　像是一切都有了理由，她跌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转瞬眼泪淌了满脸，仿佛耻于被人听见，她的声音压得小小的，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只是在不停的问：“为什么？”

　　君绍航迟疑了一下，蹲在她身边，她哭得像个小孩子，一下下的换着气，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的绝望，叫他不忍再看，几乎要转过脸去，她揪着他的衣角，艰难的抽噎着，像是怎么也想不通，连委屈都带着恨，“他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乔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他没有心……没有感情，可他那么爱君芷，却那么恨我……”

　　君绍航抬起手，试着去拍她的肩背，眼见着只差一点点，又握成拳慢慢收了回去，灯火淋漓的大街上，陆续有人经过，间或朝他们瞥来一眼，都以为是闹脾气的小情侣，微微一笑便收回了目光。

　　街角茂盛低垂的树影里，停着一辆黑色宾利，隐在夜色中，车身反射着流光。

　　轻忽的一声响，方语冰摇上车窗，担忧的望着身边的人，“小嫣，你没事吧？”

　　方语嫣勉强扯出一抹笑，扣在车座上的手指，却用力的几乎变了形，“我没事。”

　　“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吧。”

　　“不，老陈，开车。”

　　驾驶座上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望来一眼，方语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巴黎夜城。

　　沈其轩从车上下来，步履匆匆的往里面赶，连想要过来打招呼的经理都顾不上理，一路到包厢前，守在门口的黑衣人纷纷弯了弯身，沈其轩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道：“那几个学生已经走了一阵，傅先生却一直不肯离开，要不要……”

　　他摇了摇头，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吧。”

　　包厢里的灯光极亮，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那是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圆桌，此时傅沉南一个人坐在那里，愈发显得孤零零的，沈其轩轻轻走过去，等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正举着一个空了的高脚杯发呆，指尖轻轻的婆娑着杯口的某处，怕惊了什么一样，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他轻声道：“刚才我和她喝酒了。”

　　沈其轩皱起眉，不甚赞同的叫了一声：“傅先生。”

　　他低低笑起来，“她那个样子啊，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就等着冲上来挠我一爪子。”

　　“先生，您该回去了，太太还等着您呢。”

　　“其轩，你是没看见那采访带子，她真是长大了，对着镜头一板一眼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先生……”

　　傅沉南的气息渐渐粗重，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他的手微微一抖，高脚杯一骨碌，磕在桌子上，叮的一声响，沈其轩抬起头，脸色霎时变了，“傅先生！”

　　那样一种疼，活像是刀子在脏腑里搅，将一切都捣的稀烂，他额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唇色惨白，一只手青筋暴起，死死揪着桌布，另一只手探到怀里，摸索出一个小药瓶，沈其轩飞快的接过来，倒出两粒，连同清水一起服侍他喝下。

　　只这短短十几秒，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沈其轩看得难受起来，忍不住道：“先生，您不能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以您现在的状况，哪能喝酒呢？”

　　傅沉南闭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淡淡吩咐道：“给我把那个杯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