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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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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各种摩擦各种不快,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都不能少。在这个只有数字是理性的的世界里,绩效是评判每一个员工的唯一标准。钟立文依旧在发挥着他的跑不死精神,为了业绩继续奔波,而李柏翘则一头扎进了考核的大潮里,在山一般的数字里起起伏伏。
有幸在李文升的帮助下,工作还算顺利,三天之后,各项直通车以及费用就基本已经清算完毕了。李柏翘特意早早把表报了上去,又收拾完其他东西,便开始想着晚上下班后同李文升回家去吃顿好的。这么一打定主意,他便和同事打了声招呼,早早离开公司去超市选购食材。
Daddy爱吃鱼,爱吃蟹,配牛肉西兰花,素菜要一个百合炒西芹。李柏翘推着小车,一路走一路看,最后想到还要点料酒,便朝着瓶装酒那地方走,冷不防见前面一个人正端着几叠罐装啤酒,歪歪扭扭几乎要掉下来的样子,连忙上前一把扶了一下。
“谢了啊……”一个脑袋从那堆罐子后探了出来,冲李柏翘笑眯眯地说,待看清楚来人,笑容瞬间凝固了:“真……真巧……”
李柏翘尴尬地缩回手,顺便把钟立文怀里歪歪倒倒的几听罐子放进了自己的车子里。钟立文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了李柏翘的脚步,一起朝着收银那边走了去。
“你可真居家,这么多食材,够吃好几天呢。”既然偶然撞见,钟立文便顺着话题说了起来。前几日虽然是有矛盾,但毕竟是公家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上司,亲近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实际上撇除公事上产生的一系列矛盾,钟立文对于李柏翘的人品还是没多大意见的,甚至他私下很欣赏李柏翘认真严谨的个性,并且承认,这样的一个职位,他想不出另外什么人能比李柏翘做得更好。
“嗯,是啊……”李柏翘垂下眼,看上来有点局促地回答。
“还是你有耐心,”钟立文唏嘘了一声:“买菜,洗菜,洗盘子,有那么多时间,和朋友一起出去吃一顿多好啊。”
李柏翘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用一种很安静的语调说:
“习惯了。”
他的神情是一种很自然的平静,却让人觉得有种难以撼动的淡漠。
钟立文缩了缩脑袋,识趣地知难而退。
好巧不巧,刚走了几步,李柏翘怀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瞥了眼号码,原本平静的脸色立刻亮堂和生动了起来。
“Daddy,我在超市,”他柔软着声音这样说着,一边站定去听电话,但是在几秒钟过后,那难得温和下来的脸颊就逐渐僵硬了下来,然后几丝麻木与失望渐渐浮了上去。他盯紧了小车里面的东西,动作上却显得几分心不在焉起来:“嗯……嗯,那,我知道了。”
他合上电话,在那里发愣了好几秒种,直到钟立文推了他一把,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地低下了头,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你没事吧?我刚想起来今天下午总部的考察组来了,李总今晚……”
李柏翘随意答着,近似于掩饰地将脸侧到了一边,去看货架上的那些东西。
钟立文突然觉得旁边的人,没那么生硬了。
每个人都有着一层伪装来保护自己,其实在自己的那些生命的旅途中,人总会形成一种本能去掩盖自己的弱点,而某些时候,当这层伪装被那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击穿时,再怎么故作坚强怕也是挥之不去那种惶恐吧。
这是人性的一种敏感,和矫情无关。
钟立文亲眼目睹了一次希望变成失落的全过程,不知为何竟好像自己也被传染了似得,心里不太舒服了起来。他是个特别情绪化的人,容易被周围的气氛所左右,而那一刻,他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走过去,右手搭上了李柏翘的肩膀:
“晚上我们组织了在一家火锅店涮羊肉,来不来?就几个同事。”
李柏翘惊讶地抬起眼,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邀请。
但也许是心里的失望作祟,李柏翘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有了一丝心动,他犹豫地望着钟立文,迟疑着却不说话。
他缺少一个理由。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寻找着这个并不需要的理由,最终挫败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找不到。
“我还是回家吧。”他低下了自己的声音,朝前走去。
“九百四十六块,先生是拉卡还是付现金?”收银台那里,李柏翘先一步付了款,推着小车离开,走着走着却始终觉得自己丢下了什么。他前前后后想了会儿,等到了拐角处上了电梯时才猛然想了起来。
“谢谢你……”
电梯徐徐下落,钟立文似乎还在忙他自己的事情,也肯定听不到李柏翘这一句小声的话。
欠下了。
明明你没必要说一些话,让我觉得舒服一些的。然而你说了,却让我心里若有若无地,又多了那么些遗憾的感觉。
李文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陪考察组的人吃了饭又K了歌,已经是快凌晨一点了。但回了家之后,居然发现李柏翘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李文升皱了皱眉,把目光投向了餐桌,偌大的大理石桌子上摆着一只碗,里面还有半碗吃剩下的汤面,显得空旷而冷清。他走到李柏翘门前,看到儿子正借着床头的灯光在翻着一本书。
“还不睡啊?”李文升走到窗前,将台灯的光移正了一些。他伸手拿过李柏翘手里的书,扫了眼封皮,见上面印着很朴素的几个字:Pride and Prejudice,不由笑了一声:“怎么看这个啊?”
其实他明白:熬夜并不是李柏翘的习惯,因此他肯定是有一些迫不及待的话想要对自己说。
“你什么时候走?”李柏翘盯着李文升问。
他的确睡不着,如果不问出个答案,解开自己的心结,他真得睡不着。
“后天。”
李柏翘身形一滞,他未料到居然会这么快。
心钝钝地痛了起来,因为不舍而牵扯出的那种烦躁让他一瞬间呼吸都乱了。然而更让他心痛的是李文升那一脸的平静。他以为李文升至少会理解他的那种痛,会用同样的不舍来回应他,却不料对方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让他看不懂的忧虑。
“这么快……”他喃喃地念着,听起来更像是叹息。
父子两静默了一会儿,最先回过神的是李文升,他换上了一种轻松的语调: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柏翘没说话,只是听话地躺了下去任李文升给他拉上被子。他刚准备伸手去够台灯,便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又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睡觉。”李文升轻声地说道,站起身,关掉了台灯。
屋子里黑了下来,然而那丝碰触带来的温暖感觉,便足以让李柏翘觉得平静。
“Daddy,其实今天……”在李文升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柏翘突然说道,但很快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李文升笑了,轻声说了句:“那睡吧。”
然后他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上班,大楼前一堆人在挤着看什么东西。李柏翘不是那种喜欢看热闹的人,在走过的时候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什么也没看清,只注意到一个红色的意见箱摆在了旁边,心中便猜想着应该是提干了。
然后一进办公室便又见到一群人扎堆在唧唧喳喳议论着什么。李柏翘皱了皱眉,所谓一种领导一种风格,他和李文升都是相对喜欢安静环境的人,因此他们的部门是整个大楼里平常最安静的,却不知今日是因为什么,一反常态这么热闹。
李柏翘咳嗽了一声,众人听到后一个个停止了议论各自回位子上做事。李柏翘虽然迟疑,但还是没停留直接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却发现自己的位子上,赫然摆放着一张人事调动函。
几分钟过后,李柏翘已经是拿着那张函件进了人力资源部老总的办公室。
“郑总,这次人事提拔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是不是……”
“柏翘啊,李总这几天不是还没走吗?我们就询问了他的意见,他也没有反对,所以就定下来了。”
李柏翘无耐地指着那张纸,努力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是选助理的话,至少应该从多方面考虑。文字方面,形象方面,还有综合素质,这……”
“怎么?”郑总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阿文哪里不合适?”
“我……”李柏翘一下子张口结舌,过了好久才悻悻地坐进了沙发,一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钟立文,这几天是怎么了?冤魂不散呐!
他业绩上的确出色,提拔他自己没什么意见,但为什么要提拔到自己身边来呢?还是助理,上班时看黄片的助理吗?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但文都下了,显然已经木已成舟,也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只能气急败坏地出了人力资源部,去找李文升。
“乱弹琴!乱弹琴!”李柏翘气呼呼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这谁出的馊主意啊?”
李文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在李柏翘疑惑的目光中,他很快尽量让自己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看向了李柏翘。
“你不觉得,这样挺合适?我觉得你们两搭档还不错,”李文升说着说着,脸色就正经了,语气不知不觉也变了:“相信我,柏翘,别看钟立文那样子,他有很多你值得学习的地方。”
“Daddy,”李柏翘无奈地拉长了话音:“我和他八字不合!”
“那是你没和他一起待过,”李文升解释着:“至少给别人,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嘛。”
李柏翘闷闷地低了下去:“我觉得我不需要。”
他有点恼火了,他原本以为李文升会和他一起声讨这个错误的决定,却不想对方看起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反对。
“谁告诉你的?”李文升追问着,他的眉头因此而皱了起来,显示出一种异样的语重心长:“你不能把你的世界观建立在你一个人的想法上,甚至是我的想法上,这……”
李柏翘愕然地抬起头,他的目光中藏着惊讶,也藏着震惊,然后一点点变成伤痛。
他就像一个被丢弃又迷了路的人,仿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绝望与崩溃,正以一种不容阻挡的趋势向他走来。
他那惹人爱怜的眼神中蒙上了极度的不安,几乎阻止了李文升所有快要说出口的话。
于是李文升愣了一下,然后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你就是我的世界,一直都是。”
过了许久,李柏翘这样轻声地说。
“柏翘……”
“你定义了支配了主宰了这个世界!而我一直觉得很满足!我不希望你因为其他的事情,就找借口对我说这全部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