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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AL】Somewhere on Etern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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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丝从舰长席上站了起来,让连续八个小时都没有怎么活动过的身子稍稍舒展。
扶住椅背,右手微微借力,身体便向目标方向轻盈的飘动过去。
宇宙的无重力状态下,自己的适应力还算不错。
「巴尔特菲尔德先生,接下来拜托你了。」
即使是日常的招呼,歌姬的声音也如同在舞台上一般,甜美而自然。
任职一舰之长,语气中总不乏别人难以效仿的威严,但听者却乐意接受来自她的命令,
或者说是,仅仅作为拥有共同理想的同志的,要求。
和拉克丝擦肩而过,巴尔特菲尔德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稳稳的落在忠于职守的席位上。
自动门在身后发出「吱」的一声关上,舰桥里那股沉闷紧张的让人窒息的气氛,悄然消失在银灰色的墙壁之后。
看看手表,早过了夜宵时间。不觉得饿,便决定先回房间休息。
连续长时间的值班,让拉克丝感到脑袋变得沉重起来,好像塞满了铅粒一样闷不透气,
不愿整理的思绪被硬生生的压挤到狭小的角落,却在稍微放松的时候,一股脑全部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在这漂浮不定的宇宙中,拉克丝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端正的站立。
离开PLANT,已经两天了。
舰体的调整尚未完成,METEOR距离弹药补给和最终测试完毕都还有不短的时间。
因为是前所未有过的装备,这条船和METEOR,都需要繁复而琐碎的调整。
那个几乎失去了一半身体的男人,总是用满脸自信看着自己。
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军中事物的拉克丝来说,她作为舰长的职责或许仅仅在于下达命令。
甚至连过多的担心都不需要,即使是不合适的命令,巴尔特菲尔德也会在第一时间为她指出,
很快的商讨,其中多少带有教导的成分,之后,才会下达到舰上各个部门。
拉克丝认为这和「侵权」没有丝毫关系。
舰长从一开始就是巴尔特菲尔德先生,自己只是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罢了。
METEOR方面更不必担心,阿斯兰·萨拉是ZAFT军的王牌机师,这是舰上人尽皆知的事。
也因此,省去了不必要的急躁和忧虑,得以专注于自己的事务。
每一颗螺丝都完美的扭入相应的位置,每个人都发挥出最大的热情,
这条舰体要撤下「美丽的摆设」这个称呼,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吧……
让思绪和身体一同飘动起来,拉克丝的目光落在了舷窗外幽深的宇宙中。
点点繁星在黑暗的幕布上闪烁不定,散发着晶莹而寒冷的光辉。
在那微弱而可怜的光源外,便再没有一丝光亮。
宇宙漆黑的连光都深坠其中,再无法展示昔日的光彩。
但拉克丝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现在的太阳只是正好处在彼方那颗水色星球的背面。
太阳的光辉无法到达的此处……
是属于这些落荒而逃的「背叛者」的宙域。
没有阳光的地方,原来竟是如此黑暗么?
生长在从不缺乏人工照明的PLANT上,她第一次感到周身沉入黑暗中的寂寞,和恐惧。
薄薄的这层玻璃外是万物无法生存的荒凉光景,寒意飘荡其间,也慢慢渗入了拉克丝的心中。
感到了孤独,却无处可逃……
明知是这样凄凉的地方,人类,却依旧想要在这此生存。
就像协调人的存在。
不断的反诘着、质问着自身和对方这样那样的是否合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存在了的,无法改变。自然人有生存的权利,这是协调人无法剥夺的,
但自然人也同样无权干涉协调人的生活。
即使如此…… 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太多阳光无法照射的地方。
失落和伤感仿佛被黑影追逐的藤条,在并不轻松的心情上迅速蔓延起来。
***
深夜时分,生活区内一片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忘记了存在。
拉克丝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打算越过船员休息区去到自己的房间。
舰长的房间在正对舰桥的船体另一侧,也就是船员区的「隔壁」。
抬起头,目光不期然落在了远处朝自己这边过来的人身上。
穿着草绿色的陆战军服,一头暗红色的短发好像凝固的火焰,整齐的修剪给人以精神的感觉。
巴尔特菲尔德的副官达克斯塔,手里端着不知做什么用的托盘,上面放着小巧的白色箱子。
看见拉克丝后,微微举起右手行礼示意。
「达克斯塔先生,这么晚还没休息?」
「您也一样,辛苦了!刚刚离开舰桥么?」
「是的。之前和巴尔特菲尔德先生换班了。」
称呼比自己年长的人为先生,是拉克丝的习惯,即使到了军队也不会改变。
何况ZAFT军中本来便无阶级之分,大家穿着相似的军服,到处一片橄榄绿,
彼此之间称名道姓,除了巴尔特菲尔德和拉克丝的身份比较特殊外,余下的士兵都打成一片。
对于凝聚军心,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吧?
脑海中突然掠过那个身着赤色军服的身影,极不协调的出现在满目军绿中的情景……
赶快摇了下头,想要挥去这股怀念的气息,
怎么看,她都已经不再适合这样的牵挂。
「事实上…… 我刚刚的夜宵好像吃坏了,现在胃痛起来了。」
「唉?」
「似乎是一口气喝了太多冰咖啡……」
把手中托盘移到一只手上,腾出的手立刻紧紧捂住腹部,好像正忍受着巨大痛苦般的表情出现在达克斯塔的脸上。
「达克斯塔先生,不要紧吧?」
不知如何是好的拉克丝,明白对方并非什么大病。但正因如此,也就更加的手足无措了。
「要送您去医务室么?或者叫医生来?」
说着便走向安置在过道墙壁上的呼叫器,却被对方有些尴尬的出声阻止。
「不用……!这么点小事就麻烦医疗班的话,我以后还要怎么混啊……」
苦笑着的达克斯塔,心里想,这个女孩果然是还不知道如何和战场上的军人打交道啊!
虽然平时看似威严,说话也很是得体,但年龄的差异和阅历的不足总是无法掩盖的。
「只是…… 这个拜托您可以么?我看我最好还是赶快回房,找些药……」
「……实在不好意思!就拜托了……!」
好像再也忍受不了了般,半推半就的把托盘塞入拉克丝的手中,达克斯塔没有忘记说明盘子的「用处」。
「请替我送去322房间,就在后面的十字路口左转。」
在两个路口后向右转去,很快地从舰长面前消失了身影——
然而一进入拉克丝的视线无法触及之处,之前弓着的身体立刻直立起来,
痛苦的表情也好像假的一样从脸上消失无踪。
他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绕路朝舰桥走去。
「不是我乱来,这事其实就应该这样处理……」
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他想,就算告诉巴尔特菲尔德先生,对方也只会赞许的点头吧?
担心又有些好笑的看着达克斯塔离开,拉克丝看向头顶上无辜的天花板,
「但愿达克斯塔先生很快就恢复。」
然后捧着毫无重量的托盘,朝来时的方向倒退回去。
322房间……
左边……
322……
如达克斯塔所说,左转后,第二间就是了。
看上去是要给什么人送东西的样子,却不巧肚子痛了起来……
微笑着,拉克丝的目光落在了门牌上,便再也无法移开。
「RM322 ATHRUN·ZALA」
再熟悉不过的字母组合,以黑色的墨水清晰的写在白底上,惊讶的看着自己。
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摆了一道。
转身走到路口,回望来时的路和达克斯塔离去的方向,空荡荡的走道上再没一个人影。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一个路人出现。
手上原本轻巧的感觉消失了,钢制的托盘仿佛被火烤过一样炽热,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白色的小盒,里面装着什么呢?
拉克丝不由的再度思考这个问题。
总之是,他现在需要的东西……
这样想着,终于下定了决心,轻扣上面前没有温度的门。
***
像是一直在等待的样子,门立刻打开了,
狭小的房间里,传出那充满磁性的声音。
「有劳了。」
「伤口基本清理好了。还像以前一样,麻烦多上些止痛药。」
一边朝出现在身后的人打着招呼,阿斯兰的手中,正忙着整理沾满血污的药棉。
和她手上相同的钢盘里,盛满了用过的棉签,以及被药物和血迹染成暗褐色的纱布。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拉克丝呆住了。
她惊讶的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端着托盘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娇好的眉毛也深深拧作了一团。
无法置信的悲伤,从水色的眼睛里溢了出来,仿佛湖面上的涟漪,在房间里无声的扩散开来……
察觉到背后不同寻常的寂静,阿斯兰隐隐感到来者并非十分钟前跑去拿药的达克斯塔。
因为加大了剂量的缘故,归舰时从医疗队领取的,以为够上三日的药品不到两天就用完了。
舰上的资源不比隶属ZAFT军时能够随时得到补给,药物等消耗品的派发控制十分严格。
从机库回来,拿出药物调配时才发觉已经不够量,只好麻烦达克斯塔去医务室,
自己趁机清洁伤口,打算在换好药后抓紧时间睡上一觉。
METEOR的调试,即使对他而言,也是太过辛苦的活儿,
加上Justice的巡航任务,达克斯塔已经明确表示过,如果下次再要求如此大剂量的止痛药物,
医疗班的人一定不会再对此事守口如瓶下去,那样的话,
『就有你好受的了——!』
半是疑惑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洁白的披风、浅紫色的和式服饰,勾勒出柔弱而小巧的身形,
长及腰际的卷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只剩一小部分随意的飘落肩头。
现在,却沾满了哀伤的气息……
「……拉克丝?」
为何,会在这里?
脑中一片空白。
最不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会一个人忍耐至今,
却在连自己都不愿直视伤口的现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
反应过来后立刻抓起了搭在一边的军服,不假思索的就要往身上披去。
为了遮住身上的伤,即使知道如此鲁莽的举动会带来如何严重的后果,阿斯兰也无暇顾及了。
背上布满了道道凌乱而惨烈的伤口。看的出刚用消毒水清洗过,不少地方因为碰触而脆弱的裂开,清黄的液体伴着鲜血渗出来,
很快迷糊了周围白皙的皮肤,也模糊了拉克丝的视线……
呆呆的站在原地,一下也无法移动,
视线却近乎自虐的盯住那狰狞的伤口,一秒都不曾移开。
直到听到对方口中漏出自己的名字,看到他抓过还沾有机油味的制服时,
手,用力的抓住阿斯兰的胳膊,使劲夺下他手中的衣服……
至今的犹豫,努力维持的那份矜持,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映在拉克丝眼中的只有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极不恰当的出现在阿斯兰瘦削的背上。
那个在两小时前还冷静的发出归舰报告的阿斯兰,
那个离开机库时还接下了十个小时后METEOR调整任务的阿斯兰,
那个搭上Eternal、和自己一起离开PLANT,
毫不犹豫的拆下臂上的绷带、说着伤口已经不打紧了的阿斯兰……!
「这些伤,到底是什么时候……?」
想到的、能够问出的,只有这句既不是确认、也算不上关心的话。
阿斯兰被那个曾是伯父的人打伤的事,她从达克斯塔那里听说过,也看到了被血濡湿的军服,和挂在他颈间的三角巾。
『枪伤仅是擦过而已,活动没有大碍。』
定下初步整修计划后,他便拆下绷带,开始了那繁重的调整任务。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发觉,阿斯兰的脸色,分明就苍白的过分。
「还在PLANT的时候,被达克斯塔救出前。」
「『让他说出情报——下手重些也无妨!』父亲…… 是这样命令的。」
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轻描淡写的说道,阿斯兰已经从之前的诧异中恢复了平静。
碧绿的眼睛里弥漫着朦朦的水气。
不知是否太过绝望的缘故,他的表情看上去甚至像在微笑。
那种勉强的样子,像锐利的刀锋般,毫不留情的粉碎了拉克丝仅剩的猜疑。
***
许久,什么话也没能够说出,只是伸手捉住了浮在空中的药盒。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俯下身,小心的将药贴敷在淤伤的手腕。
「刚才遇到了达克斯塔先生,被这样拜托了…… 为什么不包扎呢?」
「手腕的话活动起来会不方便,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伤。」
但是现在,阿斯兰并没有拒绝拉克丝轻柔的动作。
而她,也不忍再去触及那份不堪的回忆……
肩上那道所谓的『擦过而已』的伤口早已被外力硬生生的扯裂,不借助药物的功效右臂根本无法随意活动,更不要说操纵机体或是演算数据了。
所以阿斯兰很容易就做出了决定。
『到底打算这样敷衍至何时呢?』
达克斯塔曾经这样问过,但他也只是默默的摇了下头。
他不在意的。即使不得不忍受药物带来的麻痹感,或是要以伤口的愈合为代价,他都不在意。
何况,疼痛本身也总会让他想起那充满屈辱和绝望的时刻……
「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 METEOR的调试取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大剂量的止痛药于伤者并不会有任何好处,应急药品如果照这样用下去的话……
拉克丝心中,无法抑止的寒意飞快的吞噬着她的思考。
这个瞬间,好像明白了达克斯塔的用心……
阿斯兰,到底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用浸过酒精的药棉清理伤口,将血水吸去、敷上药膏,再小心翼翼的用绷带包扎。
拉克丝尽量让动作显得轻柔。
但是双手却不停的颤抖着,映在眼里的悲伤也更深了。
感到她的犹豫,阿斯兰的脸上掠过一丝内疚的神情,
「对不起,让你做这种事……」
连达克斯塔都会皱起眉头的,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强忍住痛楚的语气,却让拉克丝连摇头的动作都变得生硬。
「阿斯兰,明天在房间里休息,让达克斯塔先生请医生过来。」
「我没事,已经没事了。」
「不用太过担心,现在需要你处理的事情还有太多,我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METEOR的调试还是由我继续比较合适,毕竟已经做了两天了,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二十小时应该就可以完成了。」
二十小时?这些伤口也可以愈合了吧……
「舰长的命令,也不行么?」
口中说着若即若离的话题,然而这些都不是拉克丝所关注的。
她只想阿斯兰丢下负担,休息一阵,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说自己的想法任性也好,
因为在面前的是阿斯兰,所以她不在乎。
然而拉克丝也清楚的知道,他的坚持是正确的,METEOR的调整的确不能拖延了。
所以无论他的决定有多残酷,最终,她都只能同意。
无情的那方,其实是自己吧?
只是,或许阿斯兰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
包扎完,小心的用胶布固定住,然后剪去多余的部分。
正犹豫着是否应该找件干净的衣服来,阿斯兰已经拿过了刚才被抛在一旁的军服。
「谢谢。」
「很晚了,你也快去休息吧。实在是麻烦了。」
「不要穿这件衣服了。不是要休息么?我帮你找件干净的衬衫之类的……」
不等阿斯兰回答,拉克丝好像在自己家一样熟络的打开了床头的衣柜。不用看也知道,把衬衣挂在衣柜的左侧是阿斯兰的习惯——右侧是留给外套的。
找出ZAFT军配发的浅蓝色T恤,从衣架上取下,递给阿斯兰。
太过自然的动作,让阿斯兰在接下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拉克丝的脸上,也再度出现了痛苦和犹豫的神情。
「……谢谢你。」
我们,走得太近了么……?
「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不放心的话把止痛药带走好了。」
缺乏幽默感的话语,让拉克丝的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
阿斯兰仿佛要她安心般,转身开始整理床铺,却始终没有暂停任务的打算。
这样的固执,此般的坚持,让她的心愈发疼痛,好像亏欠了他什么一样。
「METEOR方面,可以让基……」
「不要劝阻我!」
急促的打断拉克丝的话后,阿斯兰顿觉自己的失态,紧紧的咬住嘴唇,
「对不起……」
「但是请不要再劝我了,现在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而已……」
没法安慰失去父亲的拉克丝,更没有资格去安慰拉克丝,
甚至连身上的伤口,都不愿让她看见。
是因为那个叫「巴特利葛·萨拉」的男人的缘故么?
总之…… 不想再提起了……
「……明白了,那么明天的调试推迟三小时进行,在那之前,我会让达克斯塔先生请医生过来。」
「现在请休息吧,我陪着你。」
「拉克丝……?」
「不要拒绝,请让我陪着你…… 直到睡着,我就离开,好么?」
不需要再自欺欺人下去,这里,只有她和阿斯兰。
没有人会知道,克莱恩家的女儿在这种时候还要如此关心阿斯兰·萨拉。
被仇恨撕裂的婚约,在飘落地面前依旧对阳光下的枝头恋恋不舍……
她是拉克丝,Eternal的舰长,
而他是阿斯兰,一个将会在明天中午步入机库的ZAFT军机师。
这样,就可以了。
将身体沉入松软的床铺,闭上眼睛,阿斯兰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轻松。
在身边,拉克丝注视着被疲倦包裹的他。
靛蓝色的发,在舷窗漏入的微光中泛出令人伤感的水色……
她曾经的未婚夫,陪她一同度过了最后那段充满着鲜花和阳光的日子的人,
现在,依旧温柔的承受下她的悲哀。
那是阿斯兰完全不必背负的罪。
然而即使能够明白到,最终,她也只是选择了和他一样的方式,
默默地走上独行的未来。
完
2004.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