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66、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下）

　　上林苑占地广阔，河流环绕，崇山郁郁。宫室殿宇，亭台楼阁错落其间，珍奇异兽，名花宝树不计其数。宜春苑位于上林苑以东，曲江池畔，苑内雕梁画栋，装饰华美，乃天子游憩之所。大殿建于高台之上，重檐沉沉，朱漆立柱十步一列，其间饰以轻纱帷幔，不设墙扉。其人临风赏景，翩翩然乘风欲仙，心旷神怡。
　　是日，陛下于宜春苑贺皇后寿，除了显贵重臣，外戚命妇，也有不少适龄的公子女君列席。刘彻与卫子夫高坐于殿首，其下分坐着几位得宠的妃嫔，如王夫人、尹婕妤、刑娙娥、李美人等俱在列。刘彻举酒樽，卫子夫欠身受之，后妃嫔祝酒，臣子命妇其后。
　　殿内乐声绕梁，乐府新排的歌舞让人耳目一新。帝后含笑相视，气氛和乐。
　　卫伉拿着酒盏来到霍去病案前，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有宫婢欲上前斟酒，卫伉挥手让她退下，亲自执勺为两人斟酒。连饮两杯，见卫伉还要倒酒，霍去病手指轻敲了一下案面，道：“你这是有事？”
　　卫伉倒好酒，直了直身，笑道：“求表哥一件事呗？”
　　“说来听听？”
　　“你帮我求求阿爹，这次就放我去军中吧。”
　　霍去病悠悠道：“舅舅不是说等你及弁以后再说。”
　　“那还得两年以后呢！”卫伉手撑着酒案，苦着脸道：“到时候该打的大仗都打完了，哪还有我的份。”
　　他压低声音：“听说陛下这次打算用大手笔，彻底解决漠北匈奴之患，那快的话也就这一两年了。”
　　霍去病凉凉瞥了他一眼。
　　“去病表哥，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也不看看我爹忙得不见人影，不是去宫里就是在军营，我要再不瞧出点什么那才奇怪呢？”卫伉两手相合，求道：“表哥，我阿爹平日最喜欢你了，你就帮我说几句话吧。”
　　看他求了半晌，霍去病才开口道：“先说好，我可不保证舅舅一定同意。”
　　“没事没事，只要表哥你能开口就行。”卫伉一脸喜色，“来来来，喝酒。”
　　霍去病不觉得舅舅卫青是个轻易改变想法的人，不过他此时也不好打击卫伉。
　　“我近日得了一匹好马，论速度不输你的白蹄乌。怎样，明日一起去赛赛？”
　　霍去病饮了一口酒，“这几日有事，改天吧。”
　　“你这刚从军营回来，又有何事？”说完，卫伉拿眼上下打量他：“是那日见到的女郎？”
　　霍去病抬头，浅浅一笑，竟是默认了。
　　卫伉“咝”了一声，“那日我就觉得不简单！快说说，是哪家女郎？”
　　霍去病睨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告诉他。
　　“我可和你说，上次姨母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见霍去病看向自己，卫伉忙摇手：“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
　　霍去病淡然道，“说也无妨。”
　　“这……当真？！”卫伉咂舌，“你来真的呀！”
　　霍去病皱了一下眉，“我何时不认真过？”
　　卫伉闻言不由点头，好一会才平复心中的震动，“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不声不响的……”

　　往日宴会多是重臣命妇，今日见座中青年才俊云集，刘彻心中快慰，对卫子夫道：“皇后，朕记得昕儿也快及笄了吧？”
　　卫子夫颔首：“明年三月便十五了。”
　　刘彻含笑：“朕看今日这些年轻人，不乏德才兼备的，你做母后的该替她留意起来了。”
　　卫子夫看着殿中，笑道：“臣妾看，这些年轻人都是一表人才，不相伯仲，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臣妾看皇后娘娘是避嫌呢。”王夫人执扇掩唇，轻笑道：“若论出挑，这满座的才俊都不及冠军侯一人呢。”
　　刘彻看向座中的霍去病，含笑点头。
　　卫子夫浅笑道：“去病得陛下看重，有今日成就何尝不是陛下慧眼如炬呢。”
　　刘彻开怀一笑，“去病自小有胆气，性子实在是对朕的脾气。”
　　王夫人柔柔笑道：“说起来，冠军侯与公主也是自小认识，情谊匪浅，倒是极合适的人选。”
　　卫子夫垂目，拿帕子拭了下手，笑道：“去病这孩子从小性子有些冷傲，不如卫伉待人和气，昕儿这些女孩子对他倒是敬畏多些。”
　　刘彻笑而不语。
　　李妍扶着腰，柔声开口道：“臣妾以为，这驸马人选还是要公主喜欢才是，两情相悦才能和美。”
　　王夫人看了李妍一眼，“自然是要两情相悦为好。”
　　“冠军侯是个有主意的，咱们在这瞎猜，陛下倒不如直接问问他。”
　　“他的主意倒是挺大，朕曾欲赐其华宅，没想到这小子却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刘彻说着笑了起来，吩咐道：“杨得意，你去，将冠军侯叫过来。”
　　“诺。”
　　片刻，霍去病近前，俯身拜道：“去病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刘彻挥手免礼，见他丰神俊朗，举止朗阔，笑道：“知好色，慕少艾。去病你已弱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若有心仪之人，朕可为你赐婚；若是没有，也可让皇后帮着留意。”
　　“只要是臣心仪之人，陛下便会臣赐婚吗？”
　　“这是自然。”
　　霍去病眼睛一亮，道：“那臣先谢过陛下了。臣可能要过些时候才能向陛下请旨。””
　　刘彻算是明白冠军侯这是不声不响的有了心仪之人。
　　卫子夫嗔怪地看了霍去病一眼，“你这孩子，也不知瞒了我们多久？是哪家女郎？”
　　“臣也是最近才明白自己的心迹，”霍去病诚恳道：“她在臣眼中是极好的。等到了合适的时候，臣一定禀明陛下和娘娘。”
　　刘彻见霍去病抿着唇笑得眼眸明亮，摆摆手道：“也罢。朕就等着你来领旨了。”
　　霍去病笑容灿然，抬手一拜，“去病多谢陛下。”

　　宴后游园，高台上，凉风习习，凭栏望景，美不胜收。皇家景园的精巧别致非寻常景观可比，霍去病凭栏而立，想着以后有机会带昀初来看看。
　　一阵风过，随着少女轻轻的惊呼声，仿若有一团白色的柳絮飘过，被风裹挟着在地上翻滚，细看，却是一方精致的秀帕。那帕子落在几步远，霍去病闻声侧首，只略略瞥看了一眼，回头继续看景。见他巍然不动，原站在不远处的几名女郎娇羞的神色微讪。等了好一会，那掉帕子的女郎方鼓起勇气，上前捡起帕子，快步离开了。
　　卫伉哈哈一笑，站在他身侧，“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
　　霍去病看了卫伉一眼，“你若是要怜香惜玉，我自不拦你。”
　　“我怎么听人说你向陛下请了婚旨？这一会功夫，你方才同陛下说什么了？”
　　“传的到快。”虽这么说，他倒并不惊讶，“陛下问我可有心仪之人，我便实话实说。”
　　“陛下听完怎么说？”
　　“陛下答应以后为我赐婚。”
　　“陛下就这么同意了？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霍去病弯唇一笑。
　　见他笑得得意，卫伉有些牙痒，瞥见来人，不由得幸灾乐祸。
　　“拜见姨母。”
　　卫少儿唤他起身，看向霍去病，面带不豫之色。
　　“母亲。”
　　“姨母想必有话同表哥说，伉就先走了。”
　　卫少儿点点头。
　　卫伉同霍去病使了个眼色，赶忙离开。
　　“我已听皇后说了……可是真的？”
　　“是的。儿已有喜欢之人。”
　　卫少儿缓了缓，道：“你这孩子做事还是雷厉风行。我愿还担心你心思不在这里，结果这不声不响的，你就给我来这一出。”
　　霍去病揖道：“阿娘勿要气恼，我并非故意隐瞒，实是时间尚短，儿也是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卫少儿神色梢缓，问道：“那女郎是何许人？”
　　“阿娘恕罪，儿不欲唐突她，待过段时间再告之阿娘。”
　　卫少儿知道霍去病的性格，若是不愿说的事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她心中不免有些无力和担忧，“婚姻大事，你心中要有分寸。”
　　“阿娘放心，儿省的。”霍去病神色一缓，语气是从未有的温柔，“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