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5、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上）

　　元朔六年，春。
　　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如万马奔腾嘶鸣，隐隐透着电闪雷鸣。乌云越聚越厚，越压越低。一道闪电划过上空，“轰隆——”，雷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要将整个天空劈开。
　　小黄门的手一抖，浓浓的墨汁洒落在竹简上，染了一大片，唬得他连连伏地叩首。
　　苏武看着快写完的竹简，挥手淡淡道：“罢了，把这些拿下去，不用在旁伺候了。”
　　小黄门立刻撤换好竹简，叩首退下。
　　“我这边已誊写得差不多，可需帮忙？”说话之人约三十多岁，亦是一身郎官服饰，手捧一卷竹简，抬首回望过来。
　　“也无多少，我自可完成。”
　　“昨日你可是与李敢一起去找李广将军了？”
　　苏武将笔在墨中微润，重新提笔书写：“李敢欲随军出征，故昨日去恳请李将军将其选入应征的名单之中。”
　　桑弘羊手指轻抚髭须，道：“难怪自李将军被任命为后将军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不过，李将军虽身为郎中令，不说这名单已定，单单以他的性情，此事怕也是不成。”
　　苏武颔首笑道：“你倒是猜得准。”
　　桑弘羊一笑，双目通透：“那子卿你呢？又是为何去找李将军？”
　　苏武提笔的手一顿，抬起头，勾唇浅笑：“自是为同一目的。”
　　桑弘羊在苏武对面跪坐下来，静静看着他道：“你兄长苏嘉可是随你父一同去的，跟重要的是子卿之志向来不在于此，何故如此？”
　　苏武搁下笔，缓缓道：“笔可兴邦，剑可卫国；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负，在朝，在疆，又有何区别？”
　　“此言若是为苏将军所闻必是欣喜非常。只是，我好奇什么使子卿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坚持？”
　　菱花格窗外雷声大作。狂风肆意，吹得檐角下的铜铃叮咚作响。枝上的花叶被暴雨打落在地上，随雨水冲刷而去。
　　苏武侧首，过了一会，方开口：“武如此乃是为了一故人。”

　　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滩，放眼望去，黄沙漫漫，沙丘起伏一直铺到天边，阵阵清脆的驼铃成了这广阔天地中唯一的声音。风卷带着沙粒刮在人身上，即使有纱布蒙面，嘴里还是落进了不少沙子。
　　“再走半个时辰就到陇西，大伙加把劲！”领队的博果慕冲身后的人大声喊道，粗哑的声音中透着愉悦。
　　这支商队已经在沙漠中走了快半月，闻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带着对精美的丝绸、漆器、铁器的渴望，这些人离开故乡，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时时防范匈奴人的拦截，如今这种日子终于暂时结束了。
　　“这汉朝和匈奴年年打仗，看来北边那条路以后是走不成了，这次绕道虽晚了几天但总归是平安到了……丫头，想什么这么出神？哦，定是在想故乡了。”
　　故乡……身旁的少女抬头望向前方一成不变的沙漠，嘴角轻轻上扬。快三年了，离开故乡快三年了，此刻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忍不住颤动一下，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日。
　　昀初冲博果慕一笑：“我在想，等到了陇西一定得先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饼。”
　　博果慕大笑道：“真是小孩子心性！别人想着怎么吃一顿好的，你倒是心心念念着一碗汤饼。”周围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我听说汉家的姑娘都娴静端庄得不得了，我怎么看你都不是那个样子——不是和岑（cén）娶王子他们一起跑马打猎，就是拿着把剑比划一整天——这简直就是咱草原上的姑娘。”
　　昀初扬眉道：“难道博果慕大叔不希望我这个样子？还是希望我整天呆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做个娴静端庄得不得了的人。”
　　“那还不把你闷坏了！再说女骇儿就应该活泼些，像咱们草原上的姑娘，骑马射箭一点也不比男子差。整天呆在屋里有什么好，像只躲在地洞中的老鼠。”
　　昀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博果慕看了看太阳，环顾一下四周，催促商队加快前进。“丫头，你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多笑笑……你刚来乌孙那会可真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眼神……阿胡拉心里很担心，后来看你脸上慢慢有了笑容，他才放心下来。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只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别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日落前商队赶到了陇西。昀初在城门口与博果慕等人分手，想起这一路上的照拂，她不免有些伤感。博果慕拍拍她的肩膀道：“丫头，如果找不到你的亲人就回乌孙来，我们也是你的亲人！”
　　恭平将昀初带到乌孙时对外只称是在汉朝捡来的孤儿，因此那里的人并不清楚她的身世，这次回来也只说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昀初心里一暖，用力点头。
　　“对了，不要忘了到时带个好小伙回来。”博果慕笑着对她眨眨眼，“不过不带也没关系，咱乌孙的男儿可也个个好样，到时大叔给你找……”
　　“大叔胡说什么！我走了。”未等他说完，昀初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红着脸走了，心中的伤感去了不少。

　　在街上随意走了一会，昀初找了一家客栈投宿。第二日她早早起床，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男式直裾，梳了个男子发髻，匆匆漱洗完，佩上剑出了门。
　　此时街上还不是很热闹，但大大小小的食肆早已开张，小厮忙着吆喝。昀初随意挑了一家食肆坐下。卖汤饼的老叟是陇西本地人，很是豪爽热情。他一边拿箸搅拌锅中的汤饼，一边同她搭话。
　　“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吧？听这口音像是长安那边的人。”
　　“老丈猜得不错，在下乃是长安人，刚随商队出了趟西域。”
　　老叟笑道：“老汉没别的本事，就两样：一是这做饼的看家本领，再就是这双眼睛——几十年来从未看错过人呢！我观小郎君面相不错，乃是有福之人。”
　　昀初不以为然的一笑：“如此，承老丈吉言了。”
　　“好嘞——您的汤饼！”老叟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昀初面前，“趁热快尝尝，不好不收钱！”
　　昀初捧着碗深吸一口气，拿起箸，吃了一口后立刻颔首赞道：“嗯，这味道不错——鲜滑爽口，汤汁浓郁！”
　　“那是！”老叟面有得色，撩起腰上的抹布擦擦手，“在这街上，就说这汤饼，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昀初看着面前热闹起来的大街，问道：“陇西虽为边郡却繁荣异常，如今这匈奴可还常来扰边？”
　　老叟笑呤呤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自从大将军在元朔五年大败匈奴右贤王后，匈奴人就很少来骚扰了。大将军可真是为咱们出了口恶气！”说到大将军，眼中满是敬佩。
　　“大将军？”这几年昀初在乌孙很少知道汉朝的情况，所以她并不知道这被授予汉朝最高军衔的人是谁。
　　“怎么，你不知道？”老叟皱起眉，惊讶地看着昀初，仿佛她说了一句非常无知的话。
　　昀初神情自若道：“在下去了西域三年，故对此事不清楚。”
　　“原来如此。”老叟热心讲解道：“大将军就是当今皇后的弟弟，原来的车骑将军——长平侯卫青。陛下极为宠幸大将军，当时一听到大将军击败了匈奴右贤王的捷报，就立即派使臣持印信去军中拜他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连他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也被封了列侯，不久大将军又蒙陛下恩典得尚平阳公主……”
　　昀初嘴唇轻抿，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一个公主，一个大将军，外加一门四侯和数不清的亲故，这卫氏一门几乎已到了人臣的极至！
　　“……恐怕这次大将军又要领兵出征了，希望打个大胜仗，咱们百姓的日子能更好过些！”
　　“哦？！”眼眸骤然一亮，昀初问道：“陛下要对匈奴用兵了？”
　　“当然！征兵和征调马匹的告示早在一个月前就贴出来了。”老叟停下抹着桌子的手，眯眼看着她，笑问道：“怎么，小郎君是想参军去？”
　　昀初抿唇浅笑不语，眸底墨色氤氲，仿若一层水光潺潺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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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JJ抽了，实在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