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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下) ...

  •   代郡五原关。
      夕阳西下,火红的流霞布满天空,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红得让人心惊。关上的士兵执戈握戟,队列巡逻,如往常无数个日日夜夜。
      远处,地平线上冒出无数黑点,并在不断增多,密密麻麻。逐渐放大,清晰,只见黄沙漫天,马蹄隆隆,成千上万的匈奴铁骑如戈壁的狂风,向五原关席卷而来。
      “不好,是匈奴人!匈奴人来了——”
      “匈奴来袭——”
      “快!点烟燃火!吹号示警!”
      烽烟蔽日,号角声声,一层层向外传递警讯。
      羽箭铺天盖地而下,关上哀嚎声声。匈奴铁骑如一股汹涌的黑水朝城门涌来,带着嗜血的疯狂。汉军拉弓扣弦,苦苦支撑。战马嘶鸣,刀剑呼啸,风中浓重的血腥气弥漫,杀意压滞了天际翻涌的重云。
      一声巨响,雄壮的城门轰然洞开。一时之间,旌旗碎裂,血肉横飞,残肢裂骨,宛如地狱。
      漫天的红色,分不清是晚霞还是鲜血。

      代郡桑乾。
      烽火一路绵延而来,众将士聚在郡守府的议事大厅之中,个个面色凝重。
      “边关急报——匈奴攻破五原关,过高柳,已快至当城!”
      众人闻此大惊。当城县之后便是此地——代郡治所桑乾,匈奴人来势汹汹,形势危急。
      恭友沉声问道:“人数多少?”
      “达数万以上……”
      纵是恭友已有准备,亦是心中一凉。恭友负手沉思片刻,回到案前,取出印信,抬头道:“朱都尉,你执我印信速调各地兵力前来桑乾。”
      “诺。”朱英拱手,郑重接过。
      “许郡丞,你执我手书立刻派人前往雁门、右北平求援。”
      “诺。”
      “杨长史,即刻告知城中百姓,让他们向延陵方向撤离。”
      ……
      恭友缓缓看过周围的将士,眉宇间一片雪色,声音如宝剑出鞘般铿然:“诸位……请随我登城楼,共抗匈奴,守卫桑乾!”
      “诺!”
      “诺!”

      长风猎猎,血染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匈奴人如海浪般不断向城楼方向涌来。恭友手执利剑,指挥众人抵抗,甲胄上已血迹斑斑。一个时辰之前,匈奴铁骑攻破当城疾驰至桑乾,立刻发动猛烈的进攻,然汉军拼死抵抗,打退了一次次进攻,一时间,僵持不下。
      空中箭如雨下,恭平爬上城楼,奔至恭友身旁,神色焦虑万分:“大人,小姐出事了!”
      恭友面色骤变,惊问道:“你说什么?!”
      恭平侧身,让一人上前。恭友认出此人乃是随昀初去长安的侍卫之一,此刻他满身尘土,双目中满眼血丝。
      “大人,马城遭匈奴袭击,小姐被困城中!大人赶快去救小姐,否则一旦城坡……”
      恭友面上血色尽退,伸手扶住城墙,声音暗哑苍凉:“昀初……”马城所有的兵力相加尚不足二千,如何能抵挡匈奴骑兵猛烈进攻?他不敢想象,此刻马城是否安在,昀初是否安然……为了他所肩负的责任,他无法像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即可前去救她,甚至不能派兵救援马城……
      恭友将目光落到恭平身上,双手相覆,躬身一揖到底。
      “不可!大人,你这是……”
      “不,这一礼你受得起!你现在下去准备,待会我会命人全力进攻西南角,趁着打退匈奴人的间隙,你即刻带人突围去马城。”恭友微微仰首,凝视苍穹,“若是救出昀初即刻过延陵出代郡,不必回来……昀初拜托你了!”声音平淡,隐隐透着无限苍凉和决绝。
      恭平眼圈一红,垂首拱手道:“恭平此命乃是大人所赐,虽非汉人这些年来大人亦诚心相待,此恩不足以报!恭平对天神起誓,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必不负大人所托!”俯身一拜,领命而去。
      鸣镝呼啸,号角阵阵。匈奴人又开始冲锋了!
      恭友转身踏上台阶,举起手中的长剑,厉声道:“匈奴人毁我家园田舍、杀我父母兄弟,恭某今日,誓与其决一死战,与代郡共存亡!汝等可愿与我同生共死?!”
      一人大吼一声:“吾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吾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吾等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声音如惊雷纷纷炸响,连成一片,响彻于天地间。

      一番厮杀,十余骑突围而出。疾风劲草,呼啸而过,一行人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朝马城疾驰而去……
      恭平赫然抬头,只见沉沉夜幕之中一片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际,心中越发急切,频频扬鞭。
      待到马城,只见昔日坚实宏伟的城门颓然倒地,残破不堪,城内火光冲天,尸横遍地,哀号声声。几人冲入城内,一路斩杀,待到驿馆门口,已是满身血污。驿馆已遭过一番洗劫,凌乱不堪,墙上、地上一滩滩鲜红血迹直刺到人的心里,一阵阵的痛。恭友每往里走一步心便凉一份。
      女子倒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掩去面容,一身绿地青花曲裾分外熟悉。
      “秦娘!”恭平抚开乱发,血自额头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衬得染血的半张脸分外狰狞。恭友随即在她鼻下一探,已气息全无。
      凌乱的衣服、额上的伤口、墙上的血迹……不难想象,面对匈奴人的凌辱,她是怀着怎样的勇气一死以求清白的。
      恭平强压下心中的悲愤,起身道:“去四处找找,务必找到小姐!”
      扫视四周,厢房内一片狼藉,箱笼、案几皆翻到在地,到处散落着器皿的碎片,一方陶砚被甩落在墙角,墨汁洒在席上……目光一顿,恭友猛地低头将视线落到秦兰身上,只见她左手拳曲竟牢牢握着一支笔。恭友忙弯下腰,小心扳开她的手,抽出笔,露出掌心……
      “快!快将这前前后后的井都找出来——小姐在井中!”
      几人一番奔走,在前庭墙角边找到一口枯井,方才半分不曾留意。恭平举着火把,向井内探身喊道:“初儿,你在吗?快回答平叔!初儿……”
      片刻,井下传出轻微细碎的声音,听声音乃是昀初无疑。
      恭平心里一喜:“初儿莫怕,平叔马上下来救你。”说着,将火把递于身旁一人,攀着井绳缓缓下到井底。井内漆黑狭窄,恭平方落脚,身子一沉,昀初已一头扑到怀中,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声音哽咽:“平叔,平叔……”
      “莫怕。”恭平伸手轻拍,低头问道:“初儿可有什么地方伤着?”
      昀初吸了吸鼻子:“不曾伤到。匈奴人攻城时秦姨就让我躲进这里……平叔,秦姨现在可安好?”
      恭平神色戚然,只道:“先出去吧。”遂将井绳绑在昀初身上,待她平安出去自己方上了井。
      环顾四周,处处断瓦残垣,鼻端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昀初拉住恭平的胳膊,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神色惊惶,仿若易碎的琉璃:“平叔,秦姨呢?她在哪里?”
      “初儿,秦娘死了……”
      昀初松开手,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转身撒腿就跑。恭平急忙追了上去,却见她扑到在秦兰身旁,惨白的小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咬着嘴唇,无声哭泣。
      恭平将脸撇向一边,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抱住昀初:“别哭了,初儿。只要你能好好的,秦娘在天之灵必能欣慰……匈奴人随时会进来,我们必须赶快走。”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二人上前抬尸体。
      昀初看着秦姨的尸体被抬走,藏于原先的枯井中,井口压上石块。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她俯身对着井重重磕了几个头,起身后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双眼红肿:“平叔,我们走吧!”
      城中各处浓烟滚滚,带着一股焦尸的腐臭。杀红眼的匈奴人大肆屠杀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路上所见惨不忍睹。
      眼见城门近在眼前,一行人正要暗自庆幸,骤然间马蹄如骤雨,斜刺里冲出来一队匈奴骑兵。众人将昀初护在中间,举刀厮杀。
      “平叔!”伴着昀初一声惊恐的喊声,恭平背上狠狠挨了一刀,立时整个后背鲜血淋漓。恭平咬牙,反身一刀将身后的匈奴人斩于马下。
      昀初面色惨白,咬唇睁目直视此刻的流血与死亡。方才恭平本可以躲过那一刀,但为了护住她却直直地受了。昀初的目光扫过四周,巨大的自责如猛兽的利爪撕扯着她的心,此刻这些正浴血奋战的人又何尝不是为了护住她……
      匈奴人显然没有料到这几个汉人如此难对付,一人举起号角吹响。随着号角声一层层传开,恭平面色几变,匈奴援兵不时便到,十多人如何对抗匈奴铁骑的围攻,必须立刻突围。众人亦心中明了,今日一战恐无法全身而退,遂不顾身侧迎面而来的弯刀,拼进全力,集中一点硬生生撕出一个缺口。恭平一振马鞭,毫不迟疑地跃马而出,奋力策马冲出城门。身后,立时有人迎刀相向,堵住欲追击的匈奴人。
      “兄弟们,今日与匈奴人同归于尽!”
      ……

      代郡在烽火中颤栗、咆哮,惊天骇地的哭喊声充斥着这片土地,令杀戮者更加疯狂,令勇者更加无畏。

      ……其後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yú)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其明年,匈奴又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史记•匈奴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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