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17、有鸟高飞，亦傅于天（上）

　　阳光自菱花窗斜斜射进来，落在宣室光亮的地板上。鎏金的龙首青铜香炉内微烟飘渺，芬芳清馨。刘彻靠在座榻上，一手支额，看着案上的地图，目光落在一处，眉头一蹙。
　　“杨得意。”
　　杨得意几步上前，抬手揖拜：“陛下。”
　　刘彻将地图掷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杨得意立时跪伏在地上，拾起地上的地图细看，却原来是小黄门一时疏忽忘记将原来的地图换去，“陛下恕罪，奴才立刻命人将这地图换了。”
　　“即刻去换了。”
　　觑了眼刘彻的神色，杨得意站起来，立刻命人去取地图，仔细展开放到案前。
　　刘彻盯着地图上新置的九江郡、衡山郡，嘴角缓缓划出一个弧度。
　　继位之初，内有外戚擅权、诸侯势大，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刘彻下决心誓必改变这种举步维艰，掣肘扯尾的局面。这几年来他扶持毫无背景清寒之士，压制剪除外戚势力，接连颁布法令削弱诸侯王势力，现在又拔去淮南、衡山两颗钉子，其余诸侯国便不足为惧，接下来就只剩下……刘彻提笔，蘸着朱砂的狼毫在地图上方画了个圈：匈奴。
　　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折，展开，刘彻瞥了眼最后的署名，开口问道：“丞相有几日未上朝了？”
　　“丞相大人染病已半月有余。听说，丞相这病来势凶猛，身体一直不大好。”
　　刘彻看完手上的竹简，眉毛微挑，这只老狐狸！什么“罢驽之质，无汗马之劳”、“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原归侯印，乞骸骨，避贤者路”，不过是怕朕因淮南、衡山之事降罪于他。
　　刘彻拿过一旁的空白帛书，提笔写道：古者赏有功，褒有德，守成尚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间，君其省思虑，一精神，辅以医药。
　　写完，刘彻吩咐杨得意道：“待会你亲自去趟丞相府，将这交给他，就说，朕素知公孙卿的忠义，淮南衡山叛逆，皆其自取，非汝之过，切勿忧心，安心养病。”
　　“诺。”杨得意顿了一下，面上带笑：“陛下，冠军侯已在门外等候。”
　　“去病来了！快让他进来。”刘彻展眉笑道。
　　少年昂首步入殿内，身姿挺拔。
　　“臣霍去病，参见陛下。”
　　刘彻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霍去病一笑，坐于一旁的软垫上。
　　“听皇后说你这几日跑去北山打猎了，怎有空跑到宫里来了？”
　　霍去病起身拱手道：“请陛下让臣去边关吧！”
　　刘彻有些突然，含笑道：“你倒说说这是为何？朕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你派到边关去。”
　　霍去病思索片刻方道：“比起长安的安逸富贵，臣更喜欢边关的连绵戈壁，咧咧朔风。臣第一次站在战场上就觉得臣或许就属于那里。回到长安的这段时日，臣虽时常随大将军待在军中，却依旧觉得不自在，所以请陛下恩准臣去边关吧。”
　　刘彻抬首看霍去病明朗侧面，目中带着赞赏欣慰。看吧，朕的苍鹰磨尖了利爪，张大了羽翅，只待一飞冲天，翱翔于凌霄之上！第一次让霍去病随军出征，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为了给霍去病一个加官进爵的理由，这群无知小儿，霍去病的才能又岂能困于长安这温柔之乡？刘彻一直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主父偃、公孙弘、张汤……这些朝廷重臣哪个不是他擢于卒伍之中，起于微末之时？
　　“看来冠军侯真是忍不住了。只是这段时间我大汉与匈奴尚算安定，并无战事，朕若是派你去边关岂不是大材小用？”见霍去病眼中难掩失望，刘彻手指轻敲御案，眼中带着笑意，慢慢道：“你上次讲的骑兵奔袭作战之术，朕已考虑过，觉得可以一行。朕打算从北军抽调五千人组建一支骑兵，这事就交给你负责。”
　　霍去病一脸欣喜，“多谢陛下。”
　　刘彻摆摆手，肃容，沉声道：“你先别忙着谢恩，此事重大，你可得给朕训练出个样子来，否则，朕可重罚不怠。”
　　“陛下您就放心吧！”霍去病眼眸一转，看着刘彻道：“陛下，臣看中几个得力人，不知可否一并调入？”
　　刘彻指着霍去病笑道：“也只有你霍去病敢这么得寸进尺！罢了，朕准了！”
　　“多谢陛下！”
　　刘彻摆摆手，含笑道：“好了，你去趟椒房殿吧，皇后这几日可念叨你几回了。”
　　“诺。”
　　见霍去病离开，刘彻将几份奏折扔给一旁的杨得意，道：“将这几份奏折发回廷尉府，让张汤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是踩坏了几处禾苗，什么时候廷尉府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了。”
　　杨得意连忙称诺，明了刘彻对霍去病的维护，心道就是这位小爷再踩掉几十亩，陛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霍去病来到椒房殿，便见平阳公主刘倩也在殿内，上前行礼：“姨母、舅母。”
　　“去病，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卫子夫轻摇手中的羽扇，柔柔笑道。
　　“我这段时间随舅舅在军营里。”
　　“你呀，整日的不着家，你娘跟我说过好几回了，有空便多回去看看。”
　　霍去病嘴角抿成一线，点头应下。
　　刘倩在一旁笑道：“他呀就跟卫青一个样，没事就爱往军营跑。子夫，孩子大了有自个的主见，咱们哪还管得过来。”
　　“公主说的是。”卫子夫浅笑道，“去病刚进宫那会还只是个爱打架生事的毛头小子，现下都成了大汉的冠军侯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姨母。”霍去病神色有些赧然。
　　难得见他这般，二人都掩口轻笑起来。
　　“表哥，表哥——”一垂髫小儿从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气喘吁吁的小黄门。见到殿内的人，立马又收敛起来，恭谨有礼地行礼。
　　“据儿回来了，快过来，瞧你喘成这样。”卫子夫看着刘据，眼中一片温柔，掏出帕子，细细擦出刘据额上的汗珠。
　　刘据急急拉着霍去病的手，央道：“表哥，你可来了，今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教我射箭去吧！”
　　霍去病看向卫子夫，见她点头，便带着刘据去校场练箭。
　　殿内只剩下两人。刘倩抿了口茶，缓缓道：“据儿该有六岁了，也该请个师傅了。”
　　“陛下已有许久未来这椒房殿了，也不知他如何打算。现下据儿已不是陛下唯一的皇子，王夫人又圣眷正浓，陛下会不会……”卫子夫虽早已立为皇后，可刘据一直未被立为太子，这几年也未见刘彻提起过，如今王夫人又生下了皇子刘闳，不得不让她忧心不已。
　　“你也莫担忧，这太子之位总归是据儿的。”自己的弟弟，平阳公主还是了解的，刘彻一直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可能因一个宠爱的妃子而扰乱后宫乃至朝堂的平衡，现在刘彻还需要依靠卫家，只是，还是该让他早下决断。刘倩看着卫子夫，道：“不过，咱们也需防患于未然，王夫人如今也是不安分了。我看是时候选些新人进宫了。”
　　卫子夫心头一窒，握扇的指尖一点点攥得发白。
　　刘倩起身，按了按她的手，缓缓道：“子夫，你应该明白的。”
　　卫子夫缓缓放开紧握的手指，脸上绽开淡淡笑容：“我明白。如此，有劳公主了。”
　　如果刚进宫时她还不明白，独守椒房殿这几年也让她明白这帝王的宠爱向来是虚无飘渺，难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