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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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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天子行幸雍。
在低沉的黄钟大吕声中,刘彻玄衣纁裳,上绘日月星辰十二章纹,佩绶带,立于祭坛之上。他缓缓抬手,将左手压着右手,俱拢入袖中,举至齐额。
“天地神明在上,佑我大汉盛世太平,国泰民安。”
语毕,刘彻曲膝跪拜。冕冠上的十二旒(liú)相互碰撞,声音清脆悦耳。身后百官随之叩拜。
礼毕,忽听得殿外隐约说话之声,刘彻步出大殿,见郎中令李广手按腰间的长剑立于檐下,须发斑白,目中精湛。
李广几步上前,拱手施礼:“陛下,方才囿内闯入一异兽,臣等合力将其捕之。”
“哦?朕倒要看看这异兽是何模样——将其带上来。”
“诺。”
片刻,四名卫士抬着一木笼上前,小心置于空地上。刘彻上前一看,形状似麇(jūn),皮毛为白色,牛尾,马足,圜蹄,额有一角,角端有肉。如此异兽,倒确实不曾见过。
刘彻问道:“众卿可有人识得此兽?”
随侍众臣面面相觑,皆不识。
“陛下,臣识得此物。”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东方朔自人群中挤出,施施然上前。刘彻笑道:“东方朔,你说说这是何物?”
东方朔复围着木笼仔细端详一番,方道:“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家臣钥商获一兽,观之非中国之兽,以为不祥,使人告孔子曰:有麋而角者何也?孔子往观之曰:麟也。今日所见之兽与书中所言相符,必是麟无疑。”
太祝情绪激动,揖拜道:“陛下肃祗(zhī)郊祀,天帝报享,赐一角兽,盖麟云。”
“臣等恭喜陛下得此祥瑞!”
刘彻闻之大喜,加燎一牛以谢神明,赐诸侯大臣白金,赏附近乡老酒肉。
当夜,天子在行宫中大设酒宴,宴请此地诸侯王及大臣,随行官员陪宴,场面及是盛大。
济北王刘胡奉杯拜道:“麟为仁兽,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陛下宿夜为国,不懈于治,天帝感怀,以白麟相赐,实乃民之大幸,国之大幸!”
刘彻饮下杯中的酒,笑道:“朕一路行来,无滋扰之事,虽风雪之日,路无冻死者,民皆富足。济北王功不可没。”
“臣不敢居功,此多赖陛下教导庇佑。”
宴至半,众人喝得酒意正浓,虽无醉态,却也无方才的端正拘谨,笑谈起来。刘彻斜靠在坐榻之上看着殿上的歌舞,双眼薄红微醺,食指一下一下轻叩案面。刘胡的脸已被酒气熏红,但仍不着痕迹地留心上方的天子,恐其有何不满之处。他顺着视线看向殿中,不由地会心一笑。这几个舞姬面容姣好,眉眼温顺却带着天然的妩媚风流,腰肢窈窕若柳,纤足踏乐回旋飞舞,满目绚烂迷乱了眼睛。
殿门口不动声色地换上了四名执戟配件的郎卫,刘彻脸上慢慢放开笑颜,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侍从双手奉着一只漆盘小步上前,盘中放着一尾一尺半长的鲤鱼,清香四溢。
“济北王,这可是此地有名的清汆(cuān)鲤鱼?”
刘胡拱手称是,“这时节的鲤鱼虽需凿冰捕之,然最是鲜嫩肥美,请陛下趁热品尝。”
“朕倒是赶了个好时候,可惜今日无缘品尝了。”
刘彻猛地扬手一掷,随着玉卮(zhī)裂于地上,大殿内立时涌入大批身着甲胄的卫士。就在殿内一片惊惶之时,殿上的舞姬伶人一反方才纤弱之态,拔出暗藏的匕首,一跃而起,猛地朝刘彻扑去。
“保护陛下!”李广大吼一声,急急上前护卫。刘彻迅速被侍卫护在身后,退到大殿一角。
这群刺客招式狠辣,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孤注一掷,尽管早有准备,一时之间抵挡得颇为吃力。寒光闪过,李广挥刀击毙身前的刺客,挡在刘彻身前,“陛下,此处危险,请暂且移驾。”
刘彻面容冷冽,缓缓道:“朕受命于天,何惧之?!”
刺杀胜在骤然而起,攻其不备,一击毙命,如今失了先机,反而寡不敌众,受制于人。一番厮杀,刺客的进攻很快被压制住了。
刘彻看着刺客在重重包围之下拼死冲杀,徒劳挣扎,“留活口。”
“诺。”
火把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再也找不到方才管弦呕哑,摆袖为舞的欢畅之景。殿上众臣无不茫然惊惧,面无人色。
“严密封锁此地的消息,不得有半点泄漏。”刘彻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刺客,凛然生寒:“将这些人交给张汤,务必让他们开口。”廷尉张汤用法严苛,治狱以上意为准,凡刘彻要严咎的,必一追到底。
“诺。”
刘彻看向济北王等人,冷冷道:“今日事发突然,众位王爷恐怕受惊了,这几日便留在行宫好好休息吧。”
刘彻眼中的寒光令刘胡脸色大变,行刺之事发生在其封邑之内,他难逃干系,想到这,刘胡几欲晕倒。
刘彻拂袖离开,正在此时,伴随一声急呼,一人被踢飞出去,“碰”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刘彻看了捧腹伏在地的侍从一眼,目光移转,看向出手的是个年轻的郎官,身姿挺拔,面容清隽。
苏武单膝跪地,拱手道:“此人乃是刺客同党,方才情况紧急,臣只得贸然出手,请陛下恕罪。
“陛下,冤枉啊!”侍从跪伏在地上,额头一下一下撞在方砖。
刘彻看向苏武,眼睛微眯:“你是何人?”
苏武抬首,迎着上方锐利透彻的目光,道:“臣苏武叩见陛下。”
李广上前低声道:“陛下,此乃苏建第二子——苏武,表字子卿。”
刘彻目光一缓,问道:“你如何看出此人便是刺客?”
“凡常人逢此惊变之事必惶惶不安,不知所措,而此人面上虽有惊慌之色,举止却不曾失措,自进入殿内,其手中的漆盘不曾离手,实是古怪。陛下可命人查看盘中的鲤鱼,其中必然有诈。”
那侍从闻此猛地扑向身旁的鲤鱼,却被围在身旁的卫士一剑削去手臂,压制在地上。
李广提剑上前,将鲤鱼一分为二,只见寒光一闪,鱼肚内明晃晃地藏着一把匕首,锋利非常。
刘彻冷笑一声,凛然生寒,“朕这位王叔可真是煞费苦心,只是,朕注定是要辜负他的一番心血了!”
见苏武神色镇定,恭谨有礼,不似一般人的惶然或兴奋,刘彻心中不由赞赏,道:“传朕旨意,加封苏武为侍中。”
苏武忙俯身谢恩。侍中乃是加官,加于正式官职之外,可入禁中受事,常伴天子左右。
刘彻看了地上的匕首一眼,淡淡道:“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