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日光·暮汐幻镜》风宸汐

4、第四章

　　[四]

　　“他又要去出差？”

　　叉子拨弄着盘里的煎蛋，像是为心不在焉的主人伴奏。

　　“哎……服装周什么的。”朝木往煎蛋上倒了点酱，“另外还要去和Mr.Johnson谈谈。”

　　叉子陡然顿住，磕在陶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James Johnson？找他干什么？”继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还不死心？”

　　“就算是一丝希望，也应该奋不顾身地抓住。唔，汐瑞是这么说的。”朝木选择忽略汐流的表情。

　　“徒劳而已。能不能看见东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没有什么渴望，也就无所需求。无所需求，看不看见都一个样。

　　“咿咿？那么是谁躲着偷看别人六年了？”

　　汐流怔住，眼底掠过一丝愤怒，却马上消失不见。张了张嘴，懊恼地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汐流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在等着你，若是过早放弃就太可惜。”

　　汐流皱眉，蹦出一句日语，抓起书包跑出家门。

　　“烦？”朝木笑眯眯地依靠在门边。

　　小家伙能说‘烦’了，进步。

　　难得周末，抓个书包上街未免有点奇怪，汐瑞从泰国带回来的Adidas肩带有点宽，滑脱三次后汐流就干脆挽在手臂上，带子一直在敲打她的膝盖，到后来却合起拍子来，哒哒的很是欢悦。

　　偌大的春日广场行人来往，汐流就坐在长椅上听着不远处的卖艺人拉琴，只在丰子恺散文里见过的胡琴。悠远清扬，像是缓缓流过梦境的骊歌。

　　骊歌，怎么听都有一丝离别的意味，不凄婉，不迷茫，却有着淡淡的轻快。

　　如果暮一在，铁定会冲上去和那个卖艺的搭讪，发自内心地美言几句，而后兴冲冲地跑来拉住你的手说汐流汐流这个曲子等我学会了就拉给你听。

　　那孩子是不会静静体味其中意味的，你喜欢，她就学来给你。

　　偏偏一向淡漠的汐流就是无法招架。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很多，她身边也不乏交际花，偏偏就是六年前的惊鸿一瞥，就此沦陷。那时不过是稚嫩的好感，随着时光的沉淀渐渐升华。

　　暮一一定会有点小得意地说，量变引起质变。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只有她，会不厌其烦地走向角落里的她。

　　汐流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汐流同学我奶奶有做凉糕喔你要不要吃？
　　汐流同学摔痛了吗我来呼呼就不痛了，我奶奶教我的喔。

　　……………
　　汐流同学……我想对汐流同学好。

　　每每被一个人关在黑屋子时，她总会想起暮一的话，渐渐地就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黑暗也不再可怕。幼小的心即使什么也不明白，也不会拒绝温暖。

　　短暂的同班时光结束，暮一很快就忘记了她，她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从窗台上向下看，可以看见她咬着包子冲进教学楼的小小身影，可以看见她在体育场苦着脸上单杠，可以看见她坐在球场边大发花痴，可以看见她抱着卷子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哭泣……

　　她很聪明，每次都能拿的第一却有了新的意义。能在下楼梯时偶尔听见暮一艳羡地和同学讨论着第一的那个天才女生，唇角一整天就能一直微微上扬着。

　　十四岁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汐瑞，她爱上了一个女孩。即使并不喜欢汐瑞，却与一直小小地感激，他没有嘲笑她，而是认真地告诉她，要爱，就要能担待。

　　她现在还无法担待，所以无法像汐瑞当初那样帅气地吻着朝木说我们在一起吧，她必须学会等待，等待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汐流同学……我想对汐流同学好。

　　幼时的承诺，真正记住的只有她了呢。

　　日渐升，游人渐多起来的春日广场热闹起来，汐流抓起书包起身，注意到卖艺人也在打点行包。之前一直没有好好看，仔细一看，卖艺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清爽短发，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的简单打扮，跑到广场来拉胡琴倒是有点让人意外。

　　“唷，今儿收摊，晚上请早。”注意到汐流的视线，少年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露出深深的酒窝。

　　值得一提的是，汐流在注意到谁时就会毫不顾忌地盯着对方看，想不被人发现也难，不过她自己也无所谓被发现。

　　汐流不说话，继续盯。

　　“哎，你这样盯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少年抓抓头。

　　“你今晚不会再来，所以我来早也没用。”

　　少年微怔，咧嘴笑笑∶“咱也不能一直卖艺啊，赶明儿得去上学……”

　　汐流这首曲子我等学会了回去拉给你听！

　　鬼使神差般，她盯着那把胡琴，轻轻笑了一下。

　　“到现在为止谢谢你，很好听。”

　　很好听。

　　不知道是胡琴还是回忆。

　　辗转回到画室时日已中空，贴满墙的画散发着油墨的味道，一地的铅笔屑颜料渍让人无法落脚。抬头望望不知疲倦的电扇，想起暮一说过的一个小幻想，忍不住暗自好笑。

　　“汐流？老师有事出去了，有留话说你画完这幅静物就好。”

　　“嗯。”

　　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画板，胶布之下的部分和画纸已然分道扬镳，格格不入的白色已然成了天然的画框。汐流习惯用长长的指甲磨平胶布，让它与画纸没有一丝缝隙。暮一那孩子是没有长指甲的，清一色短短齐齐的，婴儿肥的小手更为可爱。这样一双小手也曾受过苦，汐流每每听暮一说起当初学琴时指头磨得连血管也清晰可见时，心里就一阵抽痛。

　　留了长指甲就不能给汐流拉琴听了，所以暮一很满意自己秃秃的小指头。

　　画板中间偏上的边缘，还有暮一用裁纸刀刻上的名字。

　　『MY GXL』

　　暮一，顾汐流。

　　抑或，汐流喜欢这样理解。

　　我的顾汐流。无关其他的单纯的占有欲。

　　手机一整天都是关着的，汐流显然是不想被人打扰一个人的时光。踩着碎了一地的霞光回家，开机时却愕然发现有十几条暮一的来电。毫不犹豫地回拨，那孩子原来是想邀请她吃奶奶做的蛤仔煎。想起那个温吞却害怕一个人在家的男子，汐流还是拒绝了暮一的好意。

　　单纯是陪陪他，朝木也会觉得安心一点。那个男子的快乐那么简单，在她却显得无可追寻。

　　再准备关机时，发现了躺在角落里的电话录音，因为是来自汐瑞而小小意外了一下。

　　耐心的两分钟，耳边却一直是寂静无声，汐流自嘲地想要关掉，一阵低沉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中秋快乐，汐流。』

　　怔了很久，连汐瑞略带慌乱的挂断声也没注意。

　　汐流同学……我想对汐流同学好。

　　不知怎么地就想起暮一的话。

　　紧紧握着汐瑞送的手机，最终还是说不出话来。不远处，房子的窗口流泻而下的橘黄色的灯光，在台阶上安静地燃烧，不知不觉间就悄悄温暖着你的眼睛。

　　噼噼啪啪敲了一行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全部删除，将手机塞进兜里，跑向那栋温暖的屋子。

　　朝木正在厨房里为了月饼餐努力，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围着大大的围裙竟也十分养眼，耳朵边夹着只手机，嘟嘟囔囔的，想也知道是料理天才在远程指导。

　　现在英国该是中午吧。那条录音倒是早上八点发的，那个时候，伦敦的今天才刚刚开始。

　　笨，说到底还是迟到了八个小时。

　　“小汐流——”厨房里的声音显然十分开心，“瑞问你安。”

　　“唔。”简单地应了声，继而又补充道，“替我告诉他……”

　　“什么？”

　　“……记得午睡。”顾汐流你个笨蛋。

　　厨房沉默了一会儿，朝木欢快的声音复又响起。

　　“他说不会忘记！”

　　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突然就想起暮一那个可爱的小幻想。

　　“汐流，你说，如果往你们这种大吊扇中间的圆盘上画上彩色的螺旋，看久了会不会晕？”

　　她一直都不曾回答。

　　闭上眼感受夜的凉意，圆月亦静默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