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隐忧 ...

  •   下班以后,纪晗和邢海燕一起去坐地铁。
      邢海燕说:“你今天情绪特低落。”
      “我刚让人掀了老底儿。”
      转个弯,纪晗又看见滚梯边的音乐剧海报,大面积的黑白两色,唯一的亮点是只红色的气球,好像不抓紧就会飞似的。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得亏那网站抽得勤,要不得多少人看见啊”
      邢海燕耳朵尖,眨眨眼睛问:“你说,《陌路》停更是什么意思?”
      “别想了,想多了神经衰弱。”
      “这男的多难得呀,浪漫到写小说缅怀过去。他不会是要有什么新动作吧?”
      “有也作用不到我身上了。”纪晗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邢海燕不死心,又顽强地追问:“他叫什么?”
      纪晗不置一词,深深吸了一口地铁站里污浊的空气。
      “问你呐!”燕子戳戳她。
      “靳晓川。”
      “帅吗?”
      “还成。”纪晗答得兴致缺缺。
      “比大小猫儿呢?”一般意义上讲,大猫儿、小猫儿是一副扑克牌里最强大的两张,这也是启华员工对公司里最有价值的两枚资产阶级钻石型王老五的昵称,在调侃之余有股追捧的味道。
      “小猫儿没见过,大猫儿就见过照片,我看老外没感觉。”
      “你的意思是——小猫儿好点儿?”邢海燕拿肩膀拱了拱纪晗,带着种小姑娘花痴时特有的兴奋和遐想说:“诶,B座那边儿,从前台到主管,暗恋丁冉的不计其数,听说连启华德方老总都嫉妒他。”
      “你见过丁冉?”纪晗问。
      “啊?”燕子讪讪地笑,“没,咱C座的,没事儿往那边儿跑干嘛呀。”启华旗下的几个公司,只有启华制药不在这座大厦,启华物流,启华广告,启华融资,启华动力都在大厦C座,而总公司的高管办公室则是在B座的十七、十八层。赤|裸|裸的阶级就被B和C两个小小的字母轻易地划分了出来。B座的,普普通通的秘书,气势上都比C座的小头目胜了一筹。
      纪晗拍拍邢海燕的肩,表示认同,“这年头,早没王子了,就算有,也是伪装成王子的,意|淫|意|淫,痛快痛快就得了,要真是墙头马上(注1),就是自找苦吃。”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仿佛都在心里承认,太优秀的男人过于稀有,而稀有品种未必就是适合恋爱的对象、适合结婚的人选。
      “纪晗,你怪他吗?靳晓川。”
      她摇摇头,沉着地说:“有几个人是就谈一次初恋的?”

      「我是她的初恋,这是她后来才告诉我的。追她的人一直都有,可是她说,她要像她姐姐那样,等毕业了,工作有了着落再开始谈真正的感情。
      “毕业”、“工作”,这几个字,在我们之间一直就是把利刃。

      一整个寒假,我一天比一天不安,一天比一天烦躁,我经常无意识地盯着挂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后数,怎么还不开学?那个学期,她的课改在了周六晚上,别人都在对着课表抱怨,只有我在庆幸——终于可以早一天看见她了。
      正式上课以后,我努力找各种借口主动约她,甚至直接到她宿舍楼下请管楼的阿姨喊话,而她则是推脱,下次吧。
      下次?
      勇气的问题一次一次地被她偷换概念,当成了时间的问题。我只能把时间的问题变成最直白的问题:“我哪儿不符合你要求?”
      这种直白在我来讲难能可贵,以前没有过,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她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怀着怎样患得患失的心情问出的这句话,可是她明显的想要逃避。
      我挑衅似地质问她:“你们北京的都特排外吧?”
      “你跟北京挨过打是怎么着?”她不服气,仰着脸看我,在想起我们的相识之后,突然就泄气了。
      “要不是排外,那为什么?”
      “我是你们班老师。”她的语气又变得很平淡,几乎不加思索就脱口而出。
      “你也是D大的学生!”
      她不理我的反驳,咬住“老师”这个借口不放,感觉像是事先背好的一套说辞,“你知不知道老师跟学生之间是权力不对等的关系?我不能让人戳我脊梁骨,骂我勾引学生,不知廉耻,败坏师德。我爸以前也是D大教书的,我不能让他那张脸也跟着没地方放。我不想为了这事儿就丢了这份工作。”
      “这事儿?什么事儿?”我洞悉一切似地追问。
      她沉默不语,神色懊恼而犹豫,然后,很长很长地呼了一口气。
      “跟我在一起,对吧?好,就按你说的,师生关系和恋爱关系非此即彼,不共戴天。你当我现在追的是个研二的学生,行不行?还是姐弟恋在你这儿也天理难容?!”
      那之后,她长久的沉默了,是当时的我不太明了的那种沉默。」

      那种靳晓川看不懂的沉默,对于当时的纪晗来讲并非源于师生恋或是姐弟恋这么简单。纪晗承认,她对靳晓川有莫名其妙的好感,那种类似于喜欢的感觉有时候模棱两可得让她心生不安,却又无计可施。自己已经过了做什么都不计后果,不会后悔的年龄了,究竟是该把靳晓川纳入她的将来,还是仅仅和他谈一场偷偷摸摸的恋爱,纪晗犹豫不决。
      “将来”——这两个字带着隐忧,泛着寒气,几乎让她瑟瑟发抖。在一切尚无定论之前,开始这样的感情是否为时过早;而等到真相大白之后,靳晓川是否还有惹祸上身的魄力,参与其中?尽管纪晗一直克制着对那种隐忧的追究,可是真相却在心里渐渐被挤压成型,她总是觉得,那是真的。

      最初的试探是小心翼翼的,纪晗会问:“姐,我抱然然的时候他怎么老不看我啊,还鬼鬼祟祟的。”安然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一种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的空白。他似乎总是试图通过不与对方注视来达到他企图与世隔绝的目的。
      “别胡说八道。”纪曦笑着斥责妹妹,笑容里却不够气定神闲。安然毫无焦点的眼神让她找不到足以反驳纪晗的证据。
      “姐,你发现了么,然然不爱说话,特清高,凡人不理的。”
      “贵人语迟。”这四个字里藏着纪曦淡淡的忧伤,她想,不管怎样,自己总能紧紧地护住安然,就算他不看她,不叫她妈妈。

      那一阵子,纪曦正忙于工作。一年的时间,从产假到丧葬假,尽管她是大区品牌经理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可是重回麾下的时候,经理还是很客气地对她说,你的难处我都懂,要不,考虑考虑看看是不是调到培训部去,工作相对轻松一些。
      销售部的奖金对于已是单身母亲的纪曦来说是种诱惑,她想给安然尽可能多的弥补,尽可能好的生活。对于儿子的照看她全权交给了母亲,纪晗从学校回来也会帮忙。

      汪雁兮去菜市场买菜,把外孙和女儿留在家里,刚一开门就把眉毛和鼻子皱在了一处,“又拉裤子里了?”
      纪晗一脸无辜地望着母亲,点了点头,问:“你给他吃什么了?”
      “换衣服,洗澡了吗?”
      “他不让我脱。”纪晗很无措。
      “你收拾这些菜,我给孩子先洗洗。”
      安然很怕洗澡,一进澡盆就惊慌失措,紧张地蜷成一团,扯着嗓子大哭。每次他哭的时候,纪晗都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他的哭声好像总也停不下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
      纪晗给汪雁兮打着下手,“妈,我小时候也这么爱哭?”
      “这孩子就粘你姐,少见一会儿就哭。”汪雁兮哄着安然,又说:“你小时候中气可足了,一哭啊,外头的小鸟、小虫都不叫了。”
      纪晗笑得眉眼弯弯,“难为汪老板了。”
      “你难为的是纪教授,都是你爸哄的。”老太太难得能提起往事,“那会儿我忙着回剧院排练,先开始,他怎么弄都不行,后来就抱着你背书,背着背着,你就真不闹了。”
      “那也给然然背书行不行?”
      汪雁兮摇摇头,看了女儿一眼,想起纪晗在纪润林怀里睁着大眼睛看他,依依呀呀、摇头晃脑地跟着嘟囔,对着父亲笑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痕,“你爸说呀,咱家腊八儿是做学问的材料,会背书比会叫妈还早呢。”
      “我学说话比然然早?”纪晗又问。
      “早,早不少呢。”
      “妈,你说咱们叫然然的时候,他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怎么老不理人啊?”
      “上次你跟你姐说完然然不爱说话,你姐就带他上医院查听力去了,没毛病。”
      汪雁兮把安然擦洗干净,和纪晗一起替他穿衣服。他突然变得很暴躁,把小玩具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力地撩起了澡盆里的水。汪雁兮的手伸过去,他躲开,纪晗握住他的小肩膀,他又推又咬,用头去撞小姨的身体。
      “我来,我来!”汪雁兮拦开了女儿,“穿个衣服可困难了,就每天早上你姐给穿能好点儿。”

      纪晗在安然又一轮的哭声里默默站开了。她想着纪曦那个精致的小本子,那里边记录着安然的点点滴滴。
      安然四个月,在庭说,他今天第一次自己翻身了。
      安然四个半月,他不能再喝母乳了。我的奶水不好,营养不够,要改喝配方奶粉了。
      安然五个半月,他长了下面的一颗门牙,最近总是流口水,吮手指。在庭买了磨牙棒给他,他不喜欢。
      安然十个半月,他偶尔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了,但是,听起来不像是叫妈妈或是爸爸。等他能叫爸爸的时候,我带他去看在庭。
      安然十一个月,他能自己扶着东西走路了。
      安然一岁三个月,他有十颗牙了,上下四颗大牙,还有上面两颗小虎牙。
      安然一岁四个月,他不需要我的帮助,自己就能在屋子里转圈了……

      母爱真伟大,纪晗想。
      这些她都没特别关注过,可是她看到的,姐姐却从来没往那个本子里记过。

      一岁多的安然对于任何人喊他的名字仍然没有反应。他不会讲话,不会模仿,不会做手势,不会用东西,甚至不会自己抱住奶瓶。他只会依依呀呀哦哦地发出一些她们听不懂的声音,他找不到方法与大人沟通,总是闷闷地发脾气。
      他爱踏步走,爱绕圈,不管他,他可以自己绕很久。他爱跑,爱登高爬低,爱打开一个一个抽屉往桌子上爬,即使摔下来,磕得浑身都是瘀伤,也不会喊疼。
      他有很多奇怪的癖好,会连续几个小时盯着电灯开关或是玩具汽车的轮子看,却怎么也玩不起来。他喜欢撕纸,把它们撕碎,然后放进嘴里吃掉。如果不把所有的房门锁好,他会闯进去,乱扔东西。
      他一刻都不能呆在大人的视野之外,他不懂什么是危险,她们三个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讲给他听,他还是我行我素……

      到了晚上,汪雁兮在屋里哄着安然睡觉,纪晗等着纪曦下班回来。近来,母亲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照顾安然是个高强度的工作,她往往会被这个小不点儿弄得焦头烂额。
      纪晗很怕和纪曦谈安然,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委婉地提出让姐姐换个轻松一些的工作,多一些时间留在安然身边。
      最后,她只是不加任何感情|色彩地对姐姐讲述了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纪曦“哦”了一声。
      纪晗看着姐姐,琢磨着“哦”这个答复。她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她听了这样的话不高兴了,她对这样的讲述完全没有兴趣,还是,她太累了,只想潦草地敷衍过去?纪曦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纪晗只能猜测,她不敢问出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隐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