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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年华 ...

  •   天上的月亮还不是正圆,裹着淡淡的云彩。
      纪晗拖着箱子,抱着那盆引人误会的石斛兰走进了小区。
      几个月不在家,长久的间隔让她真正地注意到母亲和姐姐都明显地衰老了。纪晗想,也许自己也是吧。
      汪雁兮坐在床头,被身后的台灯照亮了半身,“这花不知道我养不养得活,你大老远带回来的。妈现在没精神了,照顾不过来了。”她看着那盆石斛兰,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似的拉着纪晗感慨,“原来老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为了你姐,为了然然也不能老。什么都是不知不觉的……老了,还是老了。”
      母亲才刚六十岁,不该这么早就显出暮年的光景。
      纪晗眼前陡然就多了好些不吉利的画面,家里一下少了个人,一群穿深色衣服的男男女女;姐姐手里凭空多出个小木盒,还有那些烧着的黄表纸,灰烬在火苗上飞,再随着清明节的雨一起落下来。
      “妈,哪儿就老了,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子呢。”
      汪雁兮没有注意到纪晗的沉吟,她搂过小女儿说:“还说妈没老,连我的小腊八儿都该嫁人了。”

      纪曦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刚下夜班。
      辞职以后,她戒了化妆的习惯,就只是头发还梳得一丝不苟。每天,她照样搂着安然,喂他吃饭,跟他说话,带他做训练。她看着儿子,眼睛里有爱,偶尔也笑,可是那些由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绝望,正一寸一寸咬着她的年华。
      纪晗问:“小祖宗最近怎么样?”
      纪曦说:“还那样,天天跟我咫尺天涯的。”
      看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安然,纪晗又说:“我这次回来发现然然比以前欢实了。妈说他会唱歌了,还学会什么了?”
      “学会开门关门了,那天妈忘了锁你们屋门,他一开一关玩儿了两次就上瘾了,再也不摇晃积木了。学会说海绵宝宝了,只要他喜欢的都叫海绵宝宝,叫妈海绵宝宝,叫我海绵宝宝,叫饼干海绵宝宝,叫苹果香蕉海绵宝宝……”纪曦叹了口气,“是会唱歌了,会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了,可是一直就没听他唱过下一句。”
      纪晗看着纪曦,看着她把眼泪藏进眼袋里,看着她依稀华发早生,连眼角都有了纹路。
      以前的姐姐还会跟她笑闹,看她抱着安然舍不得放下,那宝贝疙瘩一直哭,一直哭,她就在厨房里说,你这小姨手忒欠。纪晗回嘴,让然然多哭哭,肺活量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她直接从厨房里冲出来,抢过儿子说,我们今天不练了!
      才过了多长的时间,那个漂亮、温柔的姐姐就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明儿晚上我休息,又快过节了,白天我跟妈打算带然然出去逛逛。你说送他个什么礼物好?”
      纪晗还盯着姐姐,下意识地回答说:“送什么也不如给他找个爸爸。”
      纪曦突然笑了,直笑到眼袋藏不住眼泪了才停下,“妈跟我说,你交朋友了。”
      “嗯,医生。”
      “纪晗……”
      “哪天带来给你们看看。”纪晗站起来,往自己屋里躲。她怕纪曦去挖这段关系的内涵,想来那该是姐姐最不愿接受的。
      所以别说,关于这件事儿,什么都别说。

      十一长假里,纪晗找了些小布头,让母亲给她缝了个精致的小袋子。她把余下的紫檀珠、金曜石,连同靳晓川手写的菜谱妥帖地安置在里边,她的初恋就这样被收进了抽屉的角落。那之后,她回到启华,照样工作,每天忙碌。
      再见纪晗,邢海燕的感觉是,她身上的电池让谁给卸走了?
      燕子寻思,不是家里又添事儿了吧。
      “没有,都挺好的。”纪晗对着电脑回答。
      在庆泰的几个月里,她上网的机会不多,邮箱里积攒的数封邮件要一一整理,删除,回复。其中一封是Y省发改委发来的,附了几张水电站收购签约那天的照片。
      丁冉在一排人里特别显眼,本来就高,人又好看,还站在中间,纪晗盯着照片错不开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对着那人高挺的鼻子戳上去,后来又怕他疼似的,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看什么呢,美成这样?咱俩中午吃什么?”邢海燕冷不丁敲了敲纪晗那个没有私密性的小隔断,探个头过来问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摁了红叉把照片关掉,看了邢海燕一眼又返回去看电脑,点动鼠标确定已经把照片保存好了才说:“食堂啊,有什么吃什么。”
      “你走了以后咱食堂的饭越来越不是人吃的了。你知道吧,那大师傅一直就跟盛饭那女的眉来眼去,最近这几个月可能是俩人闹矛盾了,大师傅一股怨气全撒在菜里。我都快咽不下去了,回回跟食堂犯嗔戒。”邢海燕说完,摇摇头。
      “那就煎饼吧,地铁站那家。”
      “建议点儿别的!”
      “我就熟这个。有人还问我‘全北京市煎饼摊都有你股份吧?’”
      邢海燕嘴角有感同身受的苦笑,随即就狡黠地眨眨眼睛,“别跟我说是小猫儿问的。”
      纪晗不尴不尬地调转视线,“还是食堂吧。”
      燕子不许她转移话题,盯紧了纪晗一通撺掇:“你差旅费没报呢吧?赶紧找小猫儿签字去啊。”
      “没什么可报的,补助B座那边给我做,回来机票不是我买的。”
      “真去接你了?十一之前就有人传,Tina订的票,丁冉的往返,你的单程。她本来还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知道,结果B座新来的出纳嘴碎,逮谁问谁,哪个是纪晗。”邢海燕压低了声音追问:“到底是不是他把你接回来的?”
      “凑巧。”
      “那怎不凑巧接接我啊?这是好事儿,你也太低调了,堂堂正正当小猫儿女朋友怎么了?”
      女朋友?
      别说你不是他女朋友,就算是,也未必能堂堂正正。
      邢海燕很是兴奋,晃着纪晗肩膀直叫:“姑娘,你的真神来啦!”
      真神?
      天上的神仙就爱胡乱撒一把欲望,不管你死活,转身就走。
      “让他们羡慕去吧,接着在背后眼红。”燕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颇为解气。“我瞅这架势,你们也算是一见终情,再见倾心,三可就到定终身啦。”
      钟情?倾心?
      他在心里跟别人说着情话,你却一个人越陷越深。他找你,是要你身上似曾相识的部分,难道非等着他把你多余的愿望碾碎,再笑着把碎渣扬在你脸上?
      “诶,你看看它,它还得光合作用呢。”邢海燕扒拉着自己办公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继续给纪晗做思想动员,“别天天做你那一百万的梦了,老弄得心里不见天日的。”

      何止一个一百万的梦啊。
      那感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纪晗盯着电脑出了会儿神,在MSN的签名档上加了一句:那棵草,限期拔除!

      在启华,纪晗一直懂得隐藏自己的心声。回来这几天,饶是她更加收敛,却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各种议论就像这个秋天的一场大风吹落了满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
      “二秘”的称呼在暗地里被叫得风生水起,好像启华动力上上下下都认定了能等到她的笑话,看丁冉怎么玩儿腻了把她一脚踢开。围观者中,总归是幸灾乐祸的多,于心不忍的少。
      邢海燕看着纪晗难免有些心疼,她的心事就像她家里的包袱一样,总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得已的时候露出来,你才知道她忍得多苦,背得多难。
      表面上纪晗显得没什么,可心里也不免升起一阵郁结。别人的揣测大概不是捕风捉影,这谣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既没阻止它的传播,也没粉碎它的意图。他就总是那样,不经意地把那种他懂,她不懂的爱情演给她看,让她又一次明白,他终究就是你的黄粱一梦,而你不能长睡不醒。

      这个中午,纪晗和周志飞有约,仍是约在那家叫“迁三”的咖啡馆见面。
      她没再刻意隐瞒邢海燕,坦白说中午不能陪你了,我得去见我的‘真神’。
      小猫儿约你吃饭?不是说启华境外上市他全权负责,人根本不在国内?你前几次你背信弃义把我扔下,原来都是为了会他?
      纪晗舔舔干燥的嘴唇,说不是他,没有一次是他。
      邢海燕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嘿嘿地笑,暧昧地扭了头朝四下里张望。
      纪晗展开胳膊,推着她的脑袋转回来,说回头我跟你细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语气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就只是找不到半分雀跃。燕子咂咂嘴,你确定是去会男友?

      小巷子里积了一地的落叶,萧萧瑟瑟的已然有了深秋的味道。纪晗闲极无聊地伸脚去踢,看着落叶带着尘土在脚边翻飞。
      她仍是坐在他们每次见面的位置,隔着落地玻璃看见周志飞向门口走过来。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短外套,黑色长裤,脚步匆匆。纪晗想,穿上白大褂,他看起来会不会没这么严肃。
      周志飞推门进来,看见纪晗捧着杯果汁,没在喝,而是用牙齿轻轻咬着杯沿。等他走近,她冲他笑,不说话。
      每次打招呼的时候,纪晗总是很为难,因为有一次周志飞说,能不能不叫我周医生。
      她试探着问,叫周主任?
      周志飞摇头,说你又不是我的病人,我有名有姓,换个称呼不难吧。
      纪晗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志飞”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之后的见面,她就用笑取代了问候。
      周志飞没勉强她,看着她踟蹰又尴尬地躲避着那个发语词,他觉得有点儿可爱,又有点儿滑稽。笑就笑吧,反正她笑起来好看,干净澄明。
      “还是芝士蛋糕?”周医生问。
      “……好。”起初,纪晗不太适应蛋糕里浓郁的奶味,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每一次,他都这么问,她都这么答。然后,他就坐在她对面抽烟,喝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
      周志飞吐出的烟雾往纪晗这边飘过来,带着浅浅的温度和淡淡的辛辣,躲也没法躲。他带医疗队下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们抽同样牌子的烟,丁冉身上隐约也有这个味道。纪晗看着周志飞支在桌上的胳膊,突然想到,被这双手臂揽到怀里,那感觉是不是跟让丁冉抱着没什么区别?
      纪晗的眉毛细微地聚拢了一下,虽然很入微,周志飞还是察觉到了。他把烟掐了。
      最近,医院里的药代们越来越敬业了,交班时候最重要的内容是互通有无,谈谈医生们的从业背景、家庭状况,哪儿念的书,哪儿实的习,师承哪位,记恨哪位;家里几口人,各自都多大,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以免说错话,表错情。这几天,药代们都在传:周主任?那可不简单,男人该有的都有了,有名有利,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儿子,现在连外宅都有了,小情人儿年轻漂亮,还不避人……
      周志飞想着想着就笑了,朝他的小情人儿望过去。她的眼光总是很难抓到,不经意地碰到也会毫无痕迹地溜走。她应该还在怕他吧,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

      “我开车过来的,等下不回医院,把你捎到路口吧。”
      纪晗跟着周志飞上车,坐在副驾看他专注开车的表情。他的眼神从来都是认真的,她还没见过他轻松或是懒散的样子,永远是笃定、稳重。纪晗想,这应该是职业习惯。
      车子在路边停下,周志飞把投向街道的目光收回来,转头对她说:“咱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如果你觉得可以了就安排一下,我总要去见见你家里人。”
      “嗯。商量好了,我通知你。”
      “还有……”周志飞斟酌着说道:“今年春节早,如果来得及,我想节前把事儿了了。”
      “好。”
      纪晗刚要开车门又被周志飞叫住,他说:“下次出来多穿点儿。”

      回启华的路上,逆着风,纪晗走得很慢。
      周志飞已经明确给了你机会,你不能再把注错压到别人身上了。一旦输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自己头破血流,迷途知返?你是还算漂亮,可是再怎么惊世骇俗的花,开个三五年也就到头了。眼看着就要二十七了,你没有大把的年华由着自己挥霍了。你的筹码就只有自己,这一注押下去,容不得悔棋。押给周志飞吧,赢了是凭运气,输了是你活该。
      纪晗觉得自己被说服了,长出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她靠在椅子上,来来去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对着MSN的签名档,纪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按下了退格键。
      她重新敲下一行字——别拔了我那棵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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