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白苏

18、第18章

　　龙修风试着勾动手指，一点一点，要很用力才能控制它们，好在它们这一次听话地回应了他。他睁开眼睛，眼前虚浮着一些幻像。头痛，是有人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击打的锐痛；眩晕，仿佛飘在云层深处的无力无着，嗓子里窜动着的火舌正无比灼热地舔食上来。

　　他甩了一头，猛地坐起来，因为用力太猛差一点又摔下来，他撑住身体大口地喘息着。

　　贾季鹄正靠着床头，又穿上了那件过大的袍子，恢复了那种马上要不久人世的憔悴，见他醒过来，端过桌上的酒，说：“口渴了吧，喝点吧。”

　　龙修风一抬手挡开，回转头看着他，手底白色的被单已渐渐地被拧成绳索，也许在意识没有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只要把这个套在他的脖子上，不要几分钟他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像尸体。

　　或者直接提着他扔下楼去，或者……或者……他脑子里有千百种念头，每一种都会让这个人死得很难看。

　　贾季鹄也没有恼，放下杯子，拿毛巾慢慢擦干了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说：“这个签好了，相信有了这个，叶老爷子一定会重重赏你吧。”说着一甩，扔到他的胸前。

　　“龙少，一晚上就是几个亿到手，我相信你不会觉得太委屈吧。”

　　龙修风松了手底的被单，捡起那份文件，仔细看着上面火红的贾季鹄的印章，刚才太用力手有点不自觉地抖着。

　　贾季鹄靠过来，低头似有似无地嗅着他的颈间，说：“龙少，今晚留下来吧，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龙修风确定那份文件没有问题，站起来，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疼痛还没有消散，只要微一用力就需要停下来喘息，从衬衣到领带，他一件一件慢慢地穿着，他能感觉到背后贾季鹄的目光，感觉到他尸体一样的气息。

　　他回转头一抬手伸向贾季鹄，对方还是吓得闪了一下，扑倒在桌边。似乎是要按桌上的暗铃，龙修风冷冷地扯下桌上的一块绢花的桌布把那文件包起来放在胸口。

　　果然是下雨了，而且很大。跟着他来的车队早已被打发回去了。

　　贾季鹄在身后一路追出来，“龙少，要不要我叫人开车送你，龙少……”

　　他一跛一跛走着，很快从头到脚湿透，不由捂紧了胸口，感觉到那几个亿紧紧地粘在身上，吞了一口雨水，他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义父已经睡了，晓夜的窗口意外地亮着灯。

　　水雾迷蒙中，他的心忽然嗵地一跌，跌得那么痛，那么痛，却也那么甜蜜。几乎是跑着冲上楼，在门口他站住了脚，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湿湿地粘在身上，伸手抻了抻，轻轻地推门，没有锁。

　　昏黄的灯光里，晓夜正低头整理着什么，那么全心全意，丝毫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浴着光，她柔顺的黑发软软地垂着遮住脸，淡青色的睡衣袖口结着白花的花边，连那花边都散发着洁白的光泽。

　　那一刻，他的心满满涨痛着，涨得眼睛受不住，他轻轻地阖上门，不能这样子见她，这样满身污秽的他，这样连自己也无比憎恨的他，这样的他，只会让她更加讨厌吧。

　　他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她应该是后天的飞机，特意提前回来是怕他去接机么？她是这么不想见他么，他闭了闭眼睛，扶着墙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份文件还好，只是湿了最后一页，他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进卫生间扯掉身上所有的衣服，他赤裸地站在镜子前。

　　脸，苍白得几乎透明；神情，憔悴得几近支离，眼睛仿佛是个不详的黑洞，而那红唇却依然滟滟，如鲜红的花朵盛开，使那些绝望阴冷看起来更像是妖异的绚丽。

　　就是这张脸，他伸出手去摸着这张脸，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楚的看过这张脸，是的，就是它，它嘴角带着一个冷冷的笑，不知在嘲笑着谁，它也看不起他么？他靠近了一些，额头抵着镜中的它，恶狠狠地盯着它，它也那么盯着他，充满挑衅、不怀好意也毫不退却。

　　他恨透了它，他恨透了！

　　他忽然抓住镜框狠命地用头撞进去，对面，它碎成千万块，千万块鲜红、绚丽的脸，带着绝望的似哭似笑的神情，他用力再向里冲，仿佛是要把自己整个塞入那面镜子。

　　无数锋利的刀锋切割在脸上，可是，他不觉得痛，一点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