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志》竹耳

30、第二十八章 那些年，我们一起厌恶的少年

　　慕逸请了李延松进屋，我立在一旁寒着脸不说话。这李延松就没一点察言观色的能耐，料想我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还一径赖着不走，吃我的糕点喝慕逸的茶，倒是挺舒坦自在。只可惜了我没慕逸辽阔的胸襟，摆不出一张风轻云淡的脸。

　　“慕二少既来了，怎也不去我那里坐坐，我新近得了件了不得的剑佩，正好可与慕二少一同赏玩赏玩。”

　　我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那倒不知是怎样的剑佩了，只是即使是土坑里刨的水沟里捞的，一旦入了延松兄的手，一向都说了不得。”

　　李延松闻言晃了晃脑袋，“那剑佩的质地莹白通透，花纹细密古朴，找了精通此间门道的来瞧，竟还说这剑佩是件古物，聊是瞧得多了，也没见过这般好的，只怕是连慕二少也没见过。可惜了只此一件，这人要没个机缘能耐，可还真得不了。”

　　“哦？”我将气从鼻子里喷出来，“我倒好奇是个什么样的机缘能耐？”

　　李延松捏了一块我的霞蒸蟹子糕，卖着关子嚼啊嚼地嚼足了半盏茶的功夫，若不是有慕逸在，我倒真想把他打出去!

　　户部侍郎三公子李延松，这世家子弟中倒真没几个人瞧得上他，偏他还总摆着一张是他瞧不上别人的超凡出尘的脸愈加的惹人厌烦。他的规矩极多，只这择友一项，便不许这人身高在他之上，容貌在他之上，学识在他之上，风华气度在他之上。奈何依了这第一条便已将人筛了大半，一层层的筛下来，便未曾见过他有什么朋友，所以他闲暇的时候就从东街晃到西街，游游荡荡招摇过市地也挺惹人厌烦。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他生平最爱探人喜好，摸清了便也去寻相关的物什，寻到了，便拿至人前将之捧去天上，顺便将你的心爱之物贬低至极，怎能令人甘心。就好像你喜欢上了东街美貌的小翠，他偏在西街挽了个麻子大饼脸，直夸赞这麻子大饼脸艳压群芳风华绝代，一脸欠揍表情说其美貌程度与小翠简直云泥之别，你怎可能对他待见。

　　所以也便是如此，彼时年少轻狂，才单单只因看不惯，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如今过了几年，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长进，但大凡见了他，却依旧想找他打架。

　　李延松许是觉得关子卖的够了，才终于开口，“这剑佩是化外的一个道人送的，这道人也极是了不得，说是已开了天眼可观人生死荣辱，寻常人若是要拜他皆是遍寻不到，而我与他的一面之缘，确是他来寻的我，只将这剑佩予我万望我收下，还说……”李延松终于又露出他那小人得志般的笑容，“还说他纵观这达官显贵教养出的子弟是愈发的不成气候，横竖便只得了我这么一个会有番大作为。原本这京都之中还有个文武双全的慕家大少与别个不同，只可惜……年纪轻轻，便落了个残疾。”

　　李延松一席话说完我便已经冲上去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我知他一向没有好话，却不知他竟有胆子在我面前拿捏慕逸，于是不觉又拧紧了些他的领口只恨不能将其勒死，目眦尽裂地冲他吼：“你跟老子再说一遍!”

　　李延松抹了嘴角的血，“我过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怕是你还不知道，前段日子你爹替你哥看上了刘尚书家的六小姐，这礼金都备下了，却只换来了六小姐的娘好一番哭天抢地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现今京都里是谁人不知的。这每日巴巴往我们李府里送的画像，我瞧着哪一个不比刘尚书家的六小姐强，只可惜当年冠盖满京华的慕家大少而今竟会落到被个庶出的小姐嫌弃，丢尽了我们世家子弟的脸，也委实好笑。慕家大少左边袖筒是空的，只不瞎的都瞧得见，残疾就是残疾，即使才貌双全他还是个残疾。”

　　我拧着李延松的领口已是彻底的大怒，这慕逸左边的胳膊是怎么没的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不用他时时提醒我都浑不敢忘。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在我面前说慕逸的不是!于是不觉拧着他领口的手又拧转上一个圈，看着他已有些青紫的脸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我怒睁着眼睛忍不住一拳便又朝着李延松的脸上挥过去，结果此次正正落在一个人的手心里。我红着眼睛抬起头，慕逸冲我笑了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你哥我都不介意，你又介意了做什么。”说完就又去握我另一只攥紧了李延松领口的手，然后将他的领口展平，依旧笑得自然平和，“这天也晚了，延松还是尽早歇息，你我此行有差事在身，理应少些差池。”

　　那李延松闻言立直了身子，极不屑地挥掉慕逸的手，掸了掸领口，那形容委实找揍，于是我便又要冲过去，却再次被慕逸拦了。李延松临走之前吊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终于走出了这扇门。

　　怒极之后，便是突然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我抬手攥了攥慕逸左边的袖子，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只憋在心中一径的难受，慕逸去给我倒了杯水塞进我手里，茶香四溢，闻着，便不觉更加难受。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拍了拍我的肩膀，“倒是差点忘了，此次山贼会，你只需抱个凑热闹的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插手，若是自己遇着了什么棘手的事，记得与绍言商量，他做事总比你稳妥一些。”

　　慕逸这话中里三层外三层好像料准了我就一定会碰上棘手的事一般，于是这心中不觉又添了几分沮丧，我低头抿了口茶，“我又不是只会胡闹。”

　　谁想这话方落到实处，便又被慕逸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力道极大，且还轻斥一句，“想什么呢!”拍完便也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京中子弟分往七座大山皆由一贴匿名的折子，此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这帮子弟没什么紧要，只除了家中在朝里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夏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羽翼渐丰，江山易主也就是在这些时日里头。爹要保太子，自是需费些周折，而这帖子跟爹就有些脱不开的关系。于这帮子弟而言，说是历练，不过是寻个由头监管罢了，只一封帖子，他们而今个个成了爹手中的质子，这性命，不过也就只在他们家当朝者的一念之间。这朝堂内，想忠君报国的甚少，盼富贵荣华的却多，所以这命，他们珍惜着呢。”慕逸顿了一下，那看向我的眉目间极认真，他说：“你哥何曾怕过你胡闹？不过是担心新近诸事缠身，若是你惹了祸，无暇抽身来替你担着。”

　　慕逸的一句话，我这眼眶子中就险些包了一泡泪，我抬手去握他的袖子，不无感慨地一句幽叹：“这爹不一定是个亲爹，但这哥一定是个亲哥。”

　　慕逸没有理会我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也只低头抿了口茶水，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自己诸事小心，必要时候，我许你动武。”

　　这几个字落入耳中我拿杯子的手就是一抖，茶水飞溅出来，正落在了那盘霞蒸蟹子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