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志》竹耳

29、第二十七章 思及此处，便觉心酸

　　入了夜，我从客栈里摸了出来，寻思着如何摸进府衙，正环顾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地我一个弹腿。回头正见睡眼惺忪的苏绍言，顺势塞了我一张黄皮纸，然后又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转进了客栈。

　　我借着昏黄的灯笼，勉强看出黄皮纸上是一幅手绘的地图，边边角角都很细致，描出了几条最简便的路线，间或加几句注释说明一下衙役巡逻的交替时间，我顿时回过头热泪盈眶地朝着绍言消失的方向望着，我觉得我和绍言，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借着这张黄皮纸，我一路顺畅的摸至了府衙后门，左右又环顾了一圈，借着月影风高便找了个垫脚的地儿翻身上了墙，待脚落了地，不觉就暗吁了一口气。然后肩膀突然再次被拍了一下，吓得我再一个弹腿，这次险些惊叫出声重新跳回到墙上去！

　　我提着嗓子尖尖的心脏，悄默声息地活动了活动拳头，设想了一种又一种解决掉此人的方法，慢悠悠地回过头，然后只瞄到了衣服的一角，那心脏便“嗖——”地一声不受控制地落回了原地，语调都跟着降了几度，“我说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这里乘凉么？”

　　那人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我想着你今晚会来找我，你自小除了翻墙，也没见有什么别的特长。”

　　我揉着脑袋反驳，“你不能在对我进行了武力镇压之后再进行精神摧残啊，这样是不道德的！”

　　那人闻言又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然后顺势将胳膊搭在我肩上揽着我向前，“走，进屋说话。”

　　甫进了屋，我就去找茶盏，慕逸好茶，虽说他这一爱好总被我讥讽为只有朝堂里喜好颐养天年的花白胡子的老学究才会有的行为，但有茶就有糕点，慕逸的糕点，向来也不会比他的茶差到哪里去。

　　“你这准备在外呆到几时？爹跟娘都很担心你。”

　　我闻言撇了撇嘴，“哥你少诓我，我刚出家门身后就跟了人，一路跟我到了莫言山，现在就在天明村里住着，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哪里犯得着担心。”

　　我边说着话边继续找糕点，果然就被我瞧见在里间的樵木桌上，那端正摆着的□□便是都城湘云坊里我最爱吃的霞蒸蟹子糕。我走过去摸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险些泪流满面。

　　慕逸顺手给我泡了壶茶水，“你这身边跟了个厉害军师，这不想让爹娘知道的，可是没有一件漏出风来。”

　　我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一股辛涩味道之后，瞬间唇齿留香，也不晓得是什么茶，只道配这霞蒸蟹子糕味道极好，于是便又摸了一块塞进嘴里，“我说哥，我自小便对这山贼王有些向往，你该是清楚的。老爷子从不许我出远门，所以我这一趟也颇不容易，便想在外面多呆一阵子。”

　　这话刚落地就又被人一巴掌拍在脑袋上，险些一脸栽进盘子里，然后怀里一软便被人塞进了一个包裹，我单手拨开，除了些寻常的换洗衣物，竟还搜到了一卷银、票，并许多的碎、银、子，我觉得眼眶已经有些发热，然后探手又拨了拨，竟然被我拨出了一只延庆街的烧鸡？！

　　我举着烧鸡去看慕逸，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品肴姑娘的厨艺，略有耳闻。”

　　慕逸这么一说，我瞬间觉得很是悲痛，想我已经多久没有吃到过正常味道的肉食了……我堂堂左丞二公子……思及此处，便觉心酸……

　　“爹向夏帝请了一道旨，你与绍言两个在莫言山的这段日子只当是私访民情，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也好替你们兜着，文书就在包袱里放着，自己收好，别被人因此拿了由头。”

　　我听着，含在嘴里的糕点险些掉出来，我觉得没将我逐出家门，这不符合慕老爷子的一贯风格，于是不觉又胆战心惊地加问一句，“老爷子就没说些别的？”

　　“你离家之后，娘一天三顿的向着爹哭诉，看爹那模样，你这顿家法，是跑不了了。”

　　慕逸方说完，我的后背就一阵抽紧，仿若明日就是我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养背伤的初始，但这心里确是踏实了，只要琢磨慕老爷子的时候朝着我定非他亲生儿子的角度考虑，他的行事，便一下子通透了。通透之后，便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我拿捏了字句，才问道，“听说你此行，是和李延松一路？”

　　慕逸来给我倒茶，“你就安心做你的山贼梦，他那里不用你去琢磨，一切有我。”

　　我闻言低头喝了一口慕逸倒的那杯茶，想到一些旧事，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便也不再觉得这茶水好喝，只低头嘱托慕逸，“这夜间山脚下阴冷，小心你的……旧疾。”

　　慕逸侧脸看了一下左边袖子，笑道，“出门一趟，倒学会惦记人了。那也记得惦记一下三个月后爹的寿辰。”然后顿了一下，脸色一变音调压低，“说起寿辰，你可知几日前爹在莫言山被劫的寿礼的去处？”

　　我指间一顿，因埋着头，慕逸便看不到我神色间的变化，我呜哝一句，“是哪位官员这般懂事，寿礼这么早便备上了？”

　　慕逸疑是松了口气，“不知道最好，那东西碰不得，也莫打听，牵扯上了，便能要人的命。”

　　我继续闷头喝茶，心想着，早知这三足麒麟马有些不一般，牵扯甚广，却没想过竟还能搭些人命进去，也不知将它放在鬼市有几分牢靠，怕是回去还要再跟绍言商量商量。

　　我想过便作罢，然后又伸手去摸糕点，这方触及了盘沿，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我与慕逸面面相觑，只听这门敲地有些节奏，不像是有着什么着紧的事。但这二半夜的又是在府衙内，又有哪个会来敲个少年公子的房门，我的眼珠子转上一圈，就开始眯着眼睛指着慕逸嘿嘿一乐，“更深露重夜色漫长，莫不是府尹挑了什么美人送了来？有前途，有前途!”

　　说完便不待慕逸制止，一蹦三跳地跑去开门，“莫怪唐突了美……”

　　这“人”字还未说出口，我的笑便瞬间僵在了脸上，此次莫言山横竖只来了两个官员，此刻，倒还真是让我给凑齐了。

　　门口站着的，便是户部侍郎的三公子李延松，是我这二十多年来，唯一有着极大过节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