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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完结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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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已然布满死灰的瞳孔忽的收缩了一下,然而生命的流失已经让他无力抬起头来看一眼。
“呦,你现在承认,莫非是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背叛恶人谷么!”杨问天厉声道。
恶人谷精英弟子已经集结到了广场上。
阴沉的天边透出血一般的暗红色。
“报——!浩气盟弟子已全数被引到埋伏地点,就地诛杀!”
“很好——!”杨问天走近那个血人的身边,用手抬起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听好,这所有的一切,都多亏了你的宝贝徒弟,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三年前你亲口透露了浩气盟的进攻时间,我们也不会赢得这样轻松!”
“而且,你的宝贝徒弟也许会跟你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也说不定呢。”
烛龙苍白的嘴唇似乎动了动,睫毛上已经开始凝结成了细小的霜粒,这是死亡的标志,酆都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忘川之魂逆流成河,彼岸之花如红莲般绽放。
“她……不是…………”
远处如墨一般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向着风消散的方向,如一尊雕塑般伫立着。
青岩,不配有你这样的师父。
……
……
摊开手中的纸张,墨色氤氲开来,那些曾经的过往,似乎从未消散。
后面的故事,有一些她并没有给师妹讲。
“你并不是我唯一的徒弟”,他冰冷的眼角泛出不可名状的悲哀,“十年前的南屏山攻守战,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这些话从他嘴里吐出,似乎是在追忆一件于己无关的往事,他口中的这个人,我的师兄,叫做箫灵。寒月清箫,性本空灵。这是师父对他的评价。也许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物不应该踏入所谓的江湖,然而,“他却背叛了我,投靠了恶人谷!”师父如是说。
我想象不出当昔日的师徒刀剑相向之时二人的表情,然而一定会是心痛的吧。就像我当年频频向师父述说恶人谷的人并不全是坏人的理论时,师父严厉而又孤独的眼神,他那样用力的把我揉进他的怀里,寒凉的气息吐在我的头顶,“你不可以说恶人谷有多好!你是我的徒弟,你只能是浩气盟的弟子!”师父也有害怕的事情吧,他怕我变成第二个箫灵。他总是淡淡的说,他再也输不起了,再也赌不起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师父没有教过我太多的枪术或是剑术,他说我的秀水剑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然而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人的力量越大,欲望就会不可抑制的膨胀了。师父也有欲望么,我不知道,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帮会,他只听命于盟主谢渊,然而又不接受盟中的任何职位。盟主似乎对这一点也颇为不解,因此并不授予他统领军队的权利,一匹马,一杆枪,一个孤独的游侠。
然而我果然变成了我师兄那样的人,准确的说,是我本来就是那样的人。自五岁那年于恶人谷聚义厅门前竖下那面沾满浩气盟俘虏鲜血的大旗时,我便用生命立下了契约,一入此谷,永不出谷。
药王孙思邈教会了我岐黄之术,七圣颜真卿教给我丹青之法,僧一行师父传授奇门遁甲之术,而万花谷主东方宇轩,教给了我如何用手中治病救人的金针取敌性命,杀人无形。
七秀坊不以剑术见长,笑话!我实是从未习得七秀剑术,只不过当年送师妹入坊,短暂逗留的时日里偷到了一些皮毛。毕竟身为万花弟子,又怎能再拜入他门?
纷争已过多秋,师恩仍在心头,本欲不问世事,剑已在手,却又如何能收。
这幅字,是我在箫灵师兄的房间里看到的。
墨色绵延着,一页又一页,泛黄的纸张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个个的画面,那笑容,那声音,都异常的清晰。师父依然会舒展开他那剑削一般的眉峰,轻轻的拍拍我的头,他依然会在出门的那一刻回头望望,叮嘱我不要乱动屋里的东西,我们在溪边的石头上并排蹲着的时候,他会突然吓我一跳,在我的脚快要触到溪水的前一刻,平稳的抓住我的胳膊。
如墨一般的女子手执一杆朱红色的笔,在纸的最后一页上继续写着。
七月十五,那一天,我的师父死了。
谢渊始终没有出现,他们怀疑我的情报是假的,他们怀疑我实际上投靠了浩气盟一边,他们更怀疑,我从始至终都是浩气盟的探子。
“她若果真不是浩气盟的奸细,为何浩气盟诛杀影一战恶人谷弟子全军覆没而她却活了下来?为何之后谷中弟子退居日轮山城再次遭到浩气盟的追击而她却不在其中?为何谢渊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只派了各门派的应援之士前来送死而他自己的精锐却无一兵一卒?这难道不是她从中通风报信么!”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段天涯的脸,他说,我本来便是同浩气盟沆瀣一气的,而他,忍辱负重,几次险些被我所杀。
之后,我离开了恶人谷。
“师姐,你快说啊!这不是你做的,到我们这边来!大家只是猜测,谁都不能确定的说啊!”
我望着霓裳的脸,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
我一直坚守的恶人谷,我为之放弃所有的恶人谷,到最后,我竟然变成了叛徒。
我没有把段天涯的身份说出去,就算我说了,又有人会相信么。
杨问天似乎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了太多,我知道他安排三大帮会前去掠阵,其结果却是帮会半数以上的弟子全数牺牲,是计划已久的结果。当年的自杀也并非完全是自杀,只是我已经没有了留下的必要。
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说,就像浩气盟正气厅的房顶是九州大地上最高的所在而我经常施展起扶摇之术坐在上面看星星一样,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我的师父,他总是和我一起看的。
而现在,没有说的必要了。毕竟同门一场,万花谷的弟子,本就不多。
假如我也像师父那样死去,假如当年我就那样死了,也许,一切都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墨色的女子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于龙牙森然的暗红色大门前坐下,身边的望云雏打着响鼻,不安的踏起飞扬的尘土。
“若是想要继续战斗,便随你去吧。”她拍了拍望云雏的前蹄,淡声道。
“毕竟,我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朱红色的笔在纸上游走着,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凝聚而成,那是心血,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女子摸了摸脖颈上的针孔,三年来,为了追回十岁之前万花谷的修为,每两个月以金针刺颈,反而功力大进。
“除此之外,再送你一个忠告,金针刺颈之术不可过度施为,此术虽可令你功力大进,每次施为却要减少三年寿命,年轻人,好自为之吧。”老者的声音在竹屋中回旋,恍惚中似乎有谶语的味道。
“三年……寿命么……”女子淡然一笑,也罢,剩下的时日,就让我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以告诫后人吧。
他所说的故人,到底是那一面的我,还是身为他徒弟的我?罢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不在了。
女子用那件玄冰宝甲和李复交换,换得了烛龙的尸首。
“恩,我曾经提出让那人当我在浩气盟的一个眼线,他没有同意,我说,如果不从,我便杀了他二人。”李复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奇妙的光,“后来,与他同行的那个使一杆狼嚎笔的人,偷偷告诉我,他愿意做我的眼线。”
她取下他背上那只奶白色的风筝,白色的麻布上已经溅透了丝丝血迹,那两个遒劲的平安,墨色已和血色融合在一起,显得诡异而妖娆。
她把它背在背上,隐隐有师父的温度。
“等我再大一点,就不能再和师父骑同一匹马了,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永远不要长大咯~”
没有假如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
小时候我喜欢背坐在师父的马屁股上,那样看着远处的景物一点点的模糊,似乎能嗅到一丝生命流逝的味道。
现在,我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种想要抓住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甚至讨厌。景物就那样的向前退去,越来越远,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只有呼啸而过的凉风。师父还在,然而是在我的身后,两个人,一匹马,背对背,却永生永世无法回头,无缘相见。
木兰簪,一端是花,剪不断的儿女情,一端是剑,浮生几度叹离别。在你面前折成两段的那一刻,我已经放下了所有。
我这一生杀了许多人,救了许多人,只有你,杀不得,亦救不得。
恶人谷的暗红色大门前,有一个女子常年坐在那里,背上一只渗着血色的风筝,手中一柄兽角点钢枪。
“我的师父已经死了。”她这样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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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是这样咯~”一望无边的小路上,两个人,一匹马。
“什么嘛,那后来谢渊有没有回来报仇呢?”女孩蹦跳着,双手叉在脑后,一步一退的行走。
“哈!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你倒是很爱听。”
“恩……后来,大概是浩气盟终于一雪前耻了吧。”男子身后负着一只竹篓,篓中几株药草。
小路的两旁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油菜花,微醺的风带来了久违的花的香味,天似乎是要下雨,不过依然有天光自薄云中倔强的探出头来,空气很纯净,小路亦很平整,目之所望,路的那一端,云之彼岸处依旧是满眼的油菜花田。
黄色的,升腾着雾气的。
“那,到底是浩气盟好一点还是恶人谷好一点呢?”
云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惊雷。
“……”
“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呀!下,雨,了~”女孩将双手高高的托在头顶上,咯咯的向前跑远了。
巴陵的雨,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