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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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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来接我吗?”沉香用肩膀夹住话筒,两手在计算机上飞快地打着,一边沉吟着,“那六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逗笑了她,娇嗔了一下,“随便吃什么啦,你不要每次都问我吃什么好不好?我又不是饭桶……烤鱼?行啦行啦,我挂了。”
看看墙上的钟,还有二十分钟,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个案,呃,大概做不完了,索性不做了,开始把做好的个案归档。
曼如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你们两个居然就这样哦?”
沉香一边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有什么不对吗?”
曼如颇有些无语的感觉,叹气:“沉香,有什么朋友会天天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打闹玩笑亲热得不得了甚至连打个电话都能感觉到甜得发腻?”
沉香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嘴角浮起无奈的笑意:“朋友是非常安全的距离。”她叹口气,向好友承认,“没错,我还是爱他。但已经没有勇气跨出另一步了,现在这样,大概是最合适的。”她边说边整理自己的包,淡淡笑笑,眼中有复杂的神色掠过。
柯曼如想说的话顿时哽住。还能说什么呢?这句话,听起来好让人心疼。她长长地叹口气:“沉香……你真的……”顿了下,终于没有说下去,“对自己好点。”
沉香漾起笑意:“我知道的。”背上包,轻轻挥挥手,忽地调皮一笑:“曼如,你的肺活量不错哦。”那么长一句话居然连个停顿都没有。
柯曼如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笑骂:“死妮子。”
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身影,沉吟的神色浮上眉间,手中轻轻压下一份文件,低头半晌,将单子压进抽屉最里面。这么些年,她真正快乐的日子有多少?这个决定让她迟点再下吧。
时间还有余,沉香不紧不慢地向校外走去。
思及曼如的神情,她的唇角掠过一丝哀伤。她完全明白,曼如想要说什么,可是,已经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事,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纹路十分地繁杂,她几乎理不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奶奶过世前曾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掌纹,低声叹气:“沉香,你这一生,不平。”说完便闭上了眼,犹带着一丝遗憾地离去。
“不平”二字是她年少岁月的词典中没有意义的二字,直至今日,她依然不认为她的人生可用“不平”二字形容。
但每每看到掌心的纹路,她总有一些遗憾,这些掌纹让奶奶不能安心地离去,而在后来的日子中,她一直试图掌控所有的事,也许是奶奶那“不平”二字让她下意识地觉得要把所有牢牢握着手心,减少“不平”。
生命中唯一曾经脱离掌控的是贺连云的不告而别,而今,她居然再度让事情超脱了她的掌控。
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么些年,始终只有他,能让她有挫败感。
深深地……挫败感……
做不成朋友也做不了情人。
她曾一度想要彻底斩断联系,了结这段称不上美妙的爱情。但却在他的坚持下始终无法如愿。
不过,她也已是无所谓了。
不再重要了……这十年过去,死水再也难起涟漪。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已能淡定自若地一笑,也许这是她这十年唯一的成长。
奥迪轻轻滑停在她身边,打断了沉香的思绪。
她拉开门,轻轻坐进去,取笑贺连云:“白色很容易脏的,你买辆白色的车也不嫌累得慌。”
贺连云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后视镜上挂着的香囊:“你说你喜欢白色的车。”她曾经爱死了这种手工刺绣的香囊,贺连云苦笑,十年已过,也许她的喜好已经改变。
啊?沉香转过头看他,一时愣住。她是说过喜欢白色的车,可是那么随口而出的话,他居然记得。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沉香心中怔了一下,仔细地再三打量,那香囊上面的刺绣居然是她最喜欢的绣法。
眸中一暗,悄无声息地叹口气。
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甚至记得她很不经意说过的话,然而他依然抛下她远走。
默然半晌,她伸手轻轻抚过香囊上垂掉下来的五色流苏,手指敏锐地感觉到线条的流畅结实,不由得轻笑起来,似模似样地叹息一声:“可是我没说喜欢奥迪哦。”
贺连云愕然,然后瞟到她眼里隐隐的笑意,不由得也轻笑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地叹了声:“你呀……”语气中无法掩饰的宠溺和无奈意味。
空气中弥漫着这声低低的“你呀……”,一直缭绕不去,沉香的眼里有一瞬的悲伤和迟疑不决。
她缓缓地启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汽车在红灯前尖锐的刹车声让她浑身一震,霎时清醒过来,丝丝冷汗浸上额头。
贺连云并没有注意到沉香的表情,开车的时候他一般注意力非常集中。红灯一过,他立刻启动,打了转向灯,温声道:“就快到了,想好菜单了吗?”
沉香笑起来,唇角的弧度有些奇特:“吃条招牌烤鱼,再点两三个小菜就可以了,嗯,我要吃他家的土豆泥。”
心中暗自庆幸,刚刚居然差点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贺连云咦了一声,有些奇怪:“为什么指定要土豆泥?”
“呵,他家的土豆泥特制配方,好吃得让人想咬掉舌头。”沉香回味着那种滋味,恨不得立刻面前有盘土豆泥好扑上去。
贺连云不由自主地微笑。还是这般地喜爱美食,一说起来就一副快流口水的馋相。
沉香悄悄地斜眼看他,有些后怕,真是鬼迷了心窍,她居然差点说出“我们在一起吧”这句话,幸好那声刹车声惊醒了她。
贺连云一无所知地继续微笑。若是他知道一个红灯就阻断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门,他大概会回去把那个红灯铲平。
吃过饭后两人照常去逛逛街权当饭后散步,沉香看中一条裙子,贺连云看她有些犹豫不决,便掏出钱包来:“小姐,这件包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沉香,“中号。”身材没怎么变,应该还穿中号吧。
沉香抬头似笑非笑:“跟你逛街还真是连钱包都不需要,以后我要买衣服了就该拖你出来逛。”
贺连云微笑,轻声道:“你知道的,把一切都给你,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沉香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漾开笑容:“可是我会犹豫。”
贺连云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样说,无奈地笑笑:“你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都只吐得出这两个字。
沉香只觉得心猛地一跳,然后丝丝苦涩泛上来,不由得黯淡了目光。心动啊,依然是这样心动,甜蜜又苦涩……
贺连云在她身后轻轻叹口气,眼里有些挫败。沉香呵……
大概十点,贺连云送她回家。她定定地站在车门外,透过车窗看他半晌,似有所思,然后平静无波地道再见,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
贺连云皱紧眉头。但愿沉香不要胡思乱想。她一旦钻了牛角尖,十头牛都拖不回来。
“爸,妈,我回来了。”沉香已经很习惯两老十一点才睡觉的新作息时间,问了好便径直向自己房里走去。
谢木辰和霍洛梅目送着沉香走进卧室里,夫妻俩相对无言,不约而同地叹起气来。这个女儿,是比以前好了,可是……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打开电脑,沉香登录上自己的博客,思考良久,缓缓留下一句话:“今日阳光灿烂,眩目。”
就这样望着自己的博客呆了好久,才起身去洗澡。
这个博客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从来没对身边任何人说起过,她会不定时的写些东西,有时浅显明白,有时文字的组合看来完全没有意义,只有她自己能明白其中真意。
抹上沐浴液,沉香苦笑了一下。原来即使是不被人知的角落里,她依然不愿意铺陈直述,有些事,一旦直白地说出来,心头便有了刺,无法安宁。
隐约有叹息声传来。她反复地低低念着:“今日阳光灿烂,眩目。”
柯校长晃悠着转过各个教学楼,然后晃去了心理辅导室,看到谢沉香和柯曼如都埋头工作,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咳了一声。
沉香和曼如同时抬头。柯校长笑得像个弥勒佛。
沉香起身招呼:“校长,请进来坐。”边说边向茶水室走,“校长要喝什么?”
“茶就好。”柯校长摆摆手,关切地问了曼如一句:“丫头,最近还好吧?”
曼如颇有些无语,二十九怀孕很晚是不是,怎么人人都把她当成易碎的,生怕累着她了,碰着她了,一日照三餐问候,他们问得不累她答得都累了。
不甚有气质地翻个白眼:“还好。”
沉香端着茶水过来,笑道:“曼如,胎教,胎教,你说要生个气质女儿出来的。”
“对哦。”柯曼如记起,急忙端正姿态,小小声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儿,妈妈刚刚那是错误的示范,千万别学。”
柯校长咧嘴笑起来,喝口茶,问沉香:“何冬怎么样?我最近抽不出时间去医院看他。”
沉香的神色有些黯然,但依然微笑:“还好。师母照顾着,老师的精神和胃口都不错。”
柯校长点点头,顺口又问:“你考虑好了没有?”
“考虑?”沉香有些摸不着头绪,“考虑什么?”
一旁的曼如差点惊跳起来,千算万算,就没算到校长居然会晃过来闲聊,还聊到了最不该的一件事。
柯校长也有些惊讶:“怎么?我不是让曼如把文件给你了吗?我们跟英国一所学校进行交流项目,那边需要一个心理辅导员,我属意你去。”
沉香缓缓地眯了眯眼,瞪向旁边一脸心虚的女人:“曼如,你没给我。”
曼如埋怨地瞪了柯校长一眼。真是的,又不急,交流也是三个月后的事了,干嘛催得这么紧?嘀咕着从抽屉底层翻出那张薄薄的纸:“我不也是不想让你那么快下决定吗?你好不容易……”最后一句话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但沉香立刻明白她省略掉的那句话。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笑:“曼如,你想太多了。”她眼神闪了一闪,半开玩笑地,“有这种机会,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柯曼如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了然,也不再多说,只悄悄地叹了口气。
柯校长在一边有些莫名其妙,见沉香仔细地看过文件,问:“怎么样?有兴趣吗?”
沉香微笑:“当然。我去。”立刻就下了决定,没有丝毫地迟疑。
柯校长笑得开心极了,起身向外走去:“那好,就这么定了。”
曼如望着沉香,叹气:“沉香,你真的不做考虑吗?这一去,至少两年时间,你跟贺连云……”
沉香抬眼,眸中似笑非笑:“我跟他,什么都不是。”不是情人不是朋友,她的决定与他无关。
柯曼如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沉香眸中神情激烈地变化,第一次,她觉得对这个学妹,已是无能为力。
外表坚强,内心脆弱,一旦受过伤,便会下意识地缩进保护罩里,很难再走出来。即使原凉,心结仍在。
她微微苦笑,算了,既然贺连云已经回来,她也就卸下这份责任吧,让贺连云去头疼好了。
然而沉香并没有告知贺连云。三个月如常度过,然后在英国开校之前,打包行李,大份的先邮递过去,一切就绪,只等着飞离的那一天。
贺连云在她临上飞机前才得知她要离去的消息,惊慌失措,最近的国际机场在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外,他无论如何也赶不及去见她一面,只得打电话。
手机里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今天我离去,我们之间,再无过往,就此告别吧,我很感谢你陪伴我这些日子。”
贺连云恼怒极了,对着手机吼道:“谢沉香,你要去哪里?给我留下来,你不能连交待都没有就走。”
沉香低声笑起来:“贺连云,何必如此呢?放彼此自由,不好吗?”
这头的他心急如焚,不明白为什么她这几个月明明跟他相处甚好,却忽然上演这样一幕不辞而别,深呼了几下,平复下心情,他温声道:“沉香,我不明白,既然我们仍然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再在一起?你如今演出这样一幕,是在报复当初我的不告而别吗?我……”他有些着急,“我可以解释,当初……”
沉香打断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她轻笑,“我并没有报复你的意思。”她心里波动了一下,好吧,她承认,也许潜意识有。
“我要走,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机会是我需要的。”
贺连云蓦地有些无力:“可是你这一去两年……”
沉香的声音急促起来:“我要登机了。”她顿了顿,做最后道别,“也许不止两年,如果能留在那边,我会考虑。……连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我没有怪你了,真的,你不用再内疚。而我们之间,请让它过去吧,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也能。有你陪伴的日子很幸福,然而,我会时不时心惊肉跳,原谅我不能坚持下去。爱我,请放我自由。我希望,就此再见,可好?”
贺连云的眼角嘴里满是苦涩,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自私的话要求他。他瞬间下定决心,话语掷地有声:“沉香,那么换我等。我不说再见,我相信有一天,我们终会再见。”
沉香叹气:“何必呢?我会爱上别人,你的等待没有意义。”
贺连云微笑,纵然明知电话那头的她看不到,眼里依然是晴空一片:“我不要求你什么,等待是我自己选择的,也许你爱上别人的那一天,我便可以不再等待。”也许……更也许我无法再爱上别人,无法结束我的等待。
沉香沉默一下,然后缓缓道:“那么,再见。”
贺连云的回应是挂断了电话,没有回她一句“再见”。
沉香低眉。也许我不会爱上别人……也许你在等待之中爱上别人……未来有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