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林青溪

1、离世

　　四月的天气，薄暮里隐隐传来淡淡的花香。
　　村庄到处都是炊烟的味道。今天并没有风，那些炊烟笔直地升入云端，直到融入云里。
　　天色还没有暗下去，远处的狗吠声，农人归家的问候声，小孩子的玩闹声，混在一起，热闹的不成样子。
　　临晚把熬得浓稠的白粥端到床前，扶起床上面容枯黄的老人，“奶奶，您喝点粥吧，我加了糖，甜丝丝的可好喝了。”
　　“晚儿啊，”老人抖着双手抚着面前临晚一头秀丽的青丝，“往后奶奶不在了，你也就轻松了。安儿你可得照顾好了，他是我们老苏家最后的血脉了。”老人的声音浑浊又苍凉，临晚听着好不容易才忍下眼泪。
　　“不会的，奶奶，你会一只陪着我们的，您还没看到安儿长大金榜题名呢。”临晚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村里的土郎中说奶奶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了，老人的身体太差，又一直拖着没有医治。
　　“晚儿，奶奶对不住你们，奶奶也舍不得你们姐弟。可这命数啊，天定的，奶奶到了这个岁数，就该走了。”说着从浑浊的眼里滚出了两滴眼泪。“以后啊，你去找你玉碗姑姑，让他们照顾你们，啊。”
　　“奶奶，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和弟弟，您放心吧。”临晚有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老人面前，“奶奶，您喝点吧，待会凉了。”
　　“唉，奶奶喝不下，整天躺在床上的也不饿，你和安儿赶紧趁热喝，啊，去喝吧。”说者用手推拒起来。
　　临晚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临安去堂屋喝粥。饭桌上只有一小碟子酱咸菜，姐弟两人默默地就着咸菜开始吃晚饭。
　　气氛很沉重。村庄里已经安静下来，而苏家在这样安静昏黄的光影里，更是带上了凄凉的味道。
　　苏家的老房子已经很旧了，临晚也记不清是什么年月修的。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房子还是很有看头的。青色的砖，黛色的瓦，北面的墙壁爬满了茂盛的爬山虎，暮春时节如果下一场小雨，朦胧里很有一点江南小人家的韵味。
　　临晚记得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总是坐在院子里的桃树，冬天晒暖烘烘的太阳，夏天就听着夏虫的鸣唱在树下吹微凉的夜风。
　　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假如不是有这样一个家，临晚想她一定无法这样淡然地接受她前世的仓促的死亡，然后又离奇地还魂在一个七岁的女孩身上。
　　前世的苏临晚当然不叫苏临晚，她叫苏子言。要不是她偶尔还会翻看她从前的玉佩，她几乎就快忘记这个名字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念念不忘的只徒增伤感罢了，再说，从始至终，念念不忘的恐怕只有她了吧。
　　那个已经记不清样貌的男人现在过得怎样，同她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以前的那个苏子言是个孤儿，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很珍惜有父母疼爱的日子。后来又有了苏临安，临晚很喜欢这个弟弟。前世的她并没有什么朋友，孤儿生活带给她的只有欺骗和抢夺。而这一世，常人该有的幸福她都有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是冥冥中老天给她的补偿，她得珍惜。
　　可是应了那句老话，幸福总是很短暂的。
　　十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因病辞世了，父亲是爱妻如命的男人，从此一蹶不振，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吟一些哀婉凄清的诗词。她父亲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文弱书生的样子，不多久就因酗酒离开了他们。
　　苏家的日子从此艰难起来，年迈的奶奶，幼小的弟弟，全靠临晚照顾。即使她是一个已经有成年人心智的现代人，也还是很困难，毕竟社会背景同她以前的世界几乎完全不一样。好在苏家还有那么点子家底，房子也是祖传的，祖孙三人还不至于沦落街头。

　　临睡的时候，临晚去看了奶奶。昏暗的油灯下，奶奶看起来很安详。那些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上展露无遗，银白的发丝散落在洗得发白的枕巾上，苍老里又有一种亲切的力量。
　　临晚帮奶奶掖了掖被角，奶奶今天看起来很好，虽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精神好了许多，说了许多话，早晨的时候也起床晒了一小会太阳。临晚觉得也许奶奶挺过这个春天，说不定入夏病就好了。然后他们三个人还是会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可是一觉醒来，临晚的世界颠覆了。
　　她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都是去看奶奶和弟弟临安，然后才去做早饭，今天照样如此。
　　她将灰白的帐子挂好，就看到奶奶脸色苍白，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起伏。她突然觉得很害怕。
　　此时晨光并不是太亮，老房子的窗户开得又小，屋子里影影绰绰的看得并不太分明。直觉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这个早晨同以前的很多个早晨都不太一样。
　　好不容易才稳了心神，“奶奶。”她轻轻唤了一声，并没有人答。
　　伸出手去理了理奶奶并不怎么乱得鬓发，指尖碰到奶奶并不平整的额头，触手一片安静的冰凉。
　　“奶奶，您不是说要看着我和云哥哥成亲，看着安儿金榜题名，要等我们都有了好的归宿，才会放心地去看爹娘吗？”临晚一边继续理那些灰白的鬓发一边轻轻的好像自言自语。
　　“奶奶，今年天气暖得晚，蔷薇花都还没有还呢，您不看了吗？”
　　“奶奶，昨天李嫂送了好些鲜活的小鱼过来，是二娃子新钓的，说是给您熬汤补身子，您还没喝呢？”
　　“奶奶，您不要晚儿了吗？您醒醒啊，晚儿都还没有带您去城里过好日子呢。”临晚终于泣不成声，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并不厚实的被子上，没有声音，却看见泅湿了一大片。
　　一直到天光大亮，临晚才止了哭。她不得不接受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这个事实，尽管接受这个事实是那样的艰难。以前父母离世的时候，临晚也伤心，为那样幸福的时光那样短暂，可是远没有这次来得痛彻心扉。
　　这么多年，他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奶奶又是这样地疼爱他们，她前世没有体会到的亲情这一世奶奶已经几倍地还给了她，虽然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苏临晚，但这样相依相傍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苏临晚。也许前世的苏子言就是投错了胎才找不到父母成了孤儿的。
　　临晚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奶奶的床前，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她认真地看着奶奶的容颜，好像要把这慈祥的容貌永远印在心里，生拍忘了一样。
　　“姐姐，你在做什么？”苏临安揉着眼睛走进来。他今天自己醒了，姐姐一直没有来叫他起床。
　　临晚没有答，她回头冲临安招招手，把他叫到床前来。“临安，奶奶走了，以后就我们了。”临晚摸摸弟弟的头对他说。
　　“奶奶去哪了？”苏临安今年才七岁，没有听懂姐姐的话，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
　　临晚回过头又看了看奶奶，“奶奶啊，她去看爹爹和娘亲了，以后我们见不着她啦，要等临安长大了她才会回来看我们。”
　　小临安侧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奶奶，他还是有点不明白，奶奶明明就还在睡觉，姐姐为什么说她去看爹爹和娘亲了呢？不过姐姐说的总是对的，也许奶奶是吃过早饭才走吧。